世界工厂前夜
书名:钢铁玫瑰 作者:上好佳 本章字数:2652字 发布时间:2025-10-20

——华盛顿的听证会、深圳的暴雨、以及一张写着“RH-1992”的便签


1995年12月3日,深冬。深圳湾填海区的路灯像一排橘黄色哑铃,悬在漆黑的海面。姜玫瑰把电脑包顶在头上,踩着临时钢板往新码头走。高跟短靴一打滑,“吱啦”一声,鞋跟陷进钢板缝隙。她索性把另一只鞋也踢掉,赤脚踩在带霜的金属上,冰凉钻心,却让她保持清醒——今天,她要把第一批“海外仓”钢卷装船,目的地:洛杉矶长滩港。


身后传来沈珩低低的咳嗽。他刚下飞机,外套还挂着华盛顿的雨珠。“洛杉矶的仓库合同我改了第三条,卸货滞期费从每天0.5‰降到0.3‰,光这一笔,就能省出十八万美元。”他把打印好的合同塞进玫瑰怀里,顺手替她挡海风。玫瑰没回头,只把冻红的脚指头在他裤脚蹭了蹭:“沈珩,我算过了,如果这船货在海上漂四十天,到港那天正好赶上美国商务部公布反倾销初裁税率。”她顿了顿,声音像钢刃刮过冰面,“我想赌一把——赌咱们不会被裁定倾销。”


沈珩沉默。远处龙门吊发出长笛,船舷灯依次亮起,像一串被拉长的星星。他终于开口,嗓子沙哑:“玫瑰,如果赌输,我们可能连深圳这片滩涂都得抵押。”玫瑰把合同折成四折,塞进他胸口口袋,拍拍那位置:“输?我把命押在改革开放这条船上,船不会沉。”


十小时后,华盛顿特区,Hogan & Hartson律所大楼。玫瑰穿着同一套西装,只是脚上的短靴换成了平底军靴——她怕再崴脚。会议室椭圆桌对面,坐着美国商务部进口救济调查司司长理查德·克莱恩,再旁边,是玫瑰的“老熟人”:沈珩在斯坦福的前未婚妻,华裔律师Linda Ho。Linda把一头栗发挽成利落低髻,金丝眼镜反光,遮住了眼神。


听证会开始,克莱恩敲槌:“中国玫瑰控股以低于成本价格销售热轧卷,损害美国产业,请答辩。”玫瑰深吸一口气,起身,先用中文低声咒骂了一句“狗屁成本”,再切换英文:“司长先生,所谓成本,应以中国要素禀赋为基准。我国工人月薪八十美元,贵国八千美元,这不是倾销,这是比较优势。”她声音不高,却像钢板砸在硬木上,回音清脆。Linda立刻反击:“比较优势不能成为逃避《1930年关税法》的借口,申请人有证据表明贵司接受政府补贴,包括零地价、贴息贷款。”她递上一叠A4,首页正是玫瑰1992年“负利润长协”的内部测算表——怎么会泄露?


玫瑰余光扫向沈珩,他指节泛白,显然也震惊。她脑中迅速拉出一条时间轴:能拿到这份内部表的,只有当年参与破产重整的华尔街基金、国内审计署、以及……她自己人。她背脊一阵凉,却面不改色,从公文包掏出半张潮湿仓单——1990年海南台风夜她亲手从废墟里挖出的那张,上面批号与美方指控的“补贴钢材”完全不符。“司长先生,真正的补贴,是美国的飓风救灾款,当年你们用C-130运输机把钢材运进迈阿密,价格比我的到岸价还低三十美元。”她把仓单拍在桌上,纸角正好盖住Linda的测算表,像一把钝刀,把对方节奏劈断。


休庭时,Linda在走廊尽头堵住她:“Rose,你赢不了。沈珩的算法模型,我比你还熟。”她抬手,无名指上闪着玫瑰金的光——正是沈珩当年设计的“RH-1992”初代戒指。玫瑰喉咙发紧,却勾唇一笑:“那你也该知道,他模型里最大的变量,叫感情。”


华盛顿飞回香港,再转深圳,已是三天后。12月7日,珠三角迎来罕见冬季暴雨。玫瑰没回家,直接让司机开到蛇口厂部。雨刷器疯狂摆动,像两个老人在打架。她刚下车,林小满举着伞冲过来:“师父,不好了,美国客户把原本下给咱的三季度订单,转给韩国浦项了,价格比我们高12%!”玫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出一口白牙:“好事,说明他们怕我们。”


她踏进办公楼,夜班工人正在挂横幅——“打赢洋官司,挺进500强”。玫瑰盯着“500强”三个字,忽然想起《财富》最新榜单门槛:190亿美元。玫瑰控股今年营收187亿,差3亿。她甩甩头,把伞往走廊铁桶一扔,对林小满说:“把医疗板块并表,再把亏损的电子配件厂剥离,营收能增5亿,利润也能好看。”话音未落,财务总监老周捧着传真机冲出电梯,脸色煞白:“姜总,有人发传真,愿意溢价30%收购咱刚准备剥离的亏损厂!”玫瑰接过,A4纸被雨水洇湿一角,抬头只有一行打印体:RH-1992。她脑子里“嗡”一声,那是沈珩刻在戒指上的缩写,也是她保险箱里那份“负利润长协”模型的文件名。


沈珩闻讯赶来,头发滴水,手里还拎着机场行李。他盯着传真,眉心拧成川字:“不是我。”玫瑰抬眼,走廊灯闪了两下,像接触不良。“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低下去,“但有人想让我们卖资产,好空出营收缺口,上不了500强,也打不赢反倾销。”沈珩把传真揉成一团,又展开,背面多了几行钢笔字:If you sell, you survive; if you don’t, you bury him. 字迹瘦长,像女人手笔。玫瑰指腹掠过“him”,心跳骤停——这个“him”,指的是沈珩?还是她自己?


深夜十二点,暴雨暂歇。玫瑰开车到宝安旧仓库——那是她1990年做“楼板生意”的第一据点,如今准备拆除。铁门吱呀推开,空旷屋顶滴答滴答漏水,像无数小槌敲钢鼓。她打开手机灯,光圈里出现一辆小推车,上面摆着简陋生日蛋糕,21支蜡烛摇曳。林小满和一群老焊工从柱子后跳出:“师父,生日快乐!”玫瑰愣住——今天,她38岁。这些年东奔西跑,身份证上的日期早被忘记。


蜡烛火光里,她看见蛋糕上用巧克力酱歪歪扭扭写着:“500强,明年见!”老焊工赵国强把安全帽倒扣当鼓,众人齐唱跑调的生日歌。玫瑰笑着笑着,眼眶发热。她弯腰许愿,一口气吹灭21支烛火,仓库瞬间陷入黑暗。就在这时,她手机震动,一条匿名短信跳出:Cake is sweet, but steel is cold. Run, before the ship sinks. 发信号码:000000。


凌晨两点,玫瑰回到深圳湾码头。那艘装满钢卷的散货船仍亮着锚灯,船体却明显向港口一侧倾斜。她赤脚奔上甲板,船员正慌乱检查压载舱。“姜总,有人故意打开二号压载阀,船尾下沉1.5米,再晚半小时,卷板就要滑进海里!”玫瑰低头,海水漫过她脚背,冰凉刺骨。她猛地想起传真上的那句“you bury him”,想起Linda无名指上的戒指,想起匿名短信的“ship sinks”。


沈珩在岸边大喊她的名字,声音被海风吹得七零八落。玫瑰抬头,远处海平面乌云翻滚,像一块巨大的热轧板坯,正被看不见的天车吊起,随时可能砸下。她握紧手机,屏幕最后一条未读邮件静静躺着,标题只有六个字母:RH-1992。发件人:Unknown。


船体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玫瑰深吸一口气,对船员吼道:“关阀,调平!我要这艘船准时起航。”她不知道是谁在暗处按下“沉没”按钮,也不知道“RH-1992”到底代表救赎还是陷阱。她只知道,天亮之前,她必须让这批钢卷离开中国口岸,驶向太平洋对岸——那里,有听证会、有500强门槛、有沈珩的前任,也有她尚未完成的“世界工厂”梦。


海水拍击船舷,像倒计时。玫瑰回头,岸边灯光连成一条细线,仿佛随时会断。她低声骂了一句,转头冲进船长室,背影被探照灯拉得很长,像一柄不肯弯曲的钢枪。镜头定格在她脚下——那里,一朵被海水浸透的纸玫瑰,正被暗流卷向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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