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一夜之间贬值33%,外债变成绞索,她把绞索当成了蹦极绳。”。”
1993年1月22日,农历腊月三十。深圳关外,玫瑰控股临时总部——一栋未完工的保税仓库,楼梯连扶手都没装,风从裂缝里灌进来,带着海腥与鞭炮的火药味。姜玫瑰把大哥大揣进羽绒服内袋,还是冻得手指发紫。为了省电费,整栋楼只留一盏应急灯,灯光打在她脸上,像给钢板镀了一层冷锌。
晚上十点,香港瑞士信贷的电话杀到:“Mrs. Rose, your USD 120 million loan just ballooned by 33% in RMB terms. We need additional collateral before the market opens tomorrow.” 玫瑰没听懂似的,重复了一遍:“Collateral?春节放假五天,你们要我三天内拿出4亿人民币抵押?”对方礼貌而冰冷:“Or we trigger the cross-default clause.”
电话挂断,仓库里只剩电流的沙沙。沈珩从 shadows 里走出来,手里端两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把面递给她,声音低却稳:“人民币官方汇率5.8,市场汇率8.7,并轨已成事实。我们不是第一个被咬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玫瑰用筷子搅着面,汤汁溅到她的手背,烫得她一缩,却笑:“那就做第一个爬出来的。”
外头零点钟声响起,远处村落燃放起“二踢脚”,砰——啪!像两声枪响。玫瑰抬头,看见玻璃幕墙映出自己:头发凌乱,眼底血丝,像从轧机里爬出来的钢坯,尚未退火。她呼出一口白气:“沈珩,带我出国,现在。既然绞索在全球,我们就去全球解扣。”
大年初一,香港启德机场,航班空荡。玫瑰把身份证换成一本墨迹未干的因公普通护照——沈珩通过清华校友会加急办下来的。飞机爬升那刻,她透过舷窗看深圳河,河面漂着红色鞭炮屑,像一条流血又愈合的伤口。
抵达纽约正是当地除夕夜(时差)。曼哈顿零下十度,风像锉刀。第一站,第六大道瑞士信贷总部。对方把她们安排在零下五度的会议室,空调坏了,故意不给热水。玫瑰穿着单呢西装,嘴唇冻得发紫,却把外套脱了,只留一件白衬衫——她要让对方看见她手心的汗,不是冷的,是狠的。
她把一份文件推到对面:“铁矿石期货多头头寸市值2.4亿美元,足够覆盖贵行1.2亿风险敞口。我们申请‘跨币种回购’,用期货合约做抵押,利息上浮200基点。”英语流利,没有手势,像钢板一样平直。对方小组交换眼色,负责人是个爱尔兰裔红发女人,轻敲钢笔:“Mrs. Rose, you are betting your country will devalue more?” 玫瑰微微一笑:“No, I’m betting your regulators will allow a 30% currency swing to rebalance global trade. If I win, you lose nothing; if I lose, you get Chinese steel at 20% below cost.”
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荧光灯嗡嗡。沈珩在旁边补充技术条款,把数学模型摊了一桌。一小时后,红发女人伸手:“Deal. We’ll have docs ready by the Year of the Rooster.” 玫瑰握手,掌心冰凉,却像攥住一块烧红的碳。
走出大厦,时代广场倒计时时钟闪耀。1993年的水晶球缓缓降落,人群欢呼“Happy New Year”。玫瑰忽然腿软,靠在沈珩肩上:“我刚才怕吗?”沈珩把围巾绕到她脖子:“怕,但你把怕翻译成了英文,他们听成了利润。”
解决了燃眉之急,第二关却是“狼巢”——华尔街对冲基金“Cerberus”。他们愿意提供5千万美元过桥贷款,条件是对赌:若玫瑰控股1995年12月31日前未能在纽约证交所上市,Cerberus将按1:10比例将债权转为股权,控股51%。
会议室位于南曼哈顿一座百年银行地库,没有窗,灯光昏黄,墙上挂着1929年股灾的老照片。Cerberus创始人戴维斯叼着雪茄,把一份协议推过来,纸质厚重,像裹尸布。玫瑰读到“control premium”一词时,耳膜嗡嗡。她抬头:“比例降到1:5,否则免谈。”戴维斯笑,用雪茄剪“咔嚓”一声剪断烟蒂:“Chinese steel is soft, Mrs. Rose.” 玫瑰掏出随身携带的钢卷样品,啪一声甩在桌上,锋利的边划破桌布:“Try it.”
沈珩按住她肩,示意别冲动。他打开投影仪,放出中国外经贸部内部文件影印件——“人民币经常项目可兑换试点评估报告”,日期1993年3月。报告暗示中国将在1994-1995年完成汇改并放开资本账户。戴维斯眯眼:“You are trading on insider policy?” 沈珩笑:“It’s called ‘policy interpretation’—your Fed minutes are also public after thirty days.” 空气凝固。
最终比例降到1:6,期限延长六个月。签字时,玫瑰用钢笔在协议边缘画了一朵小小的玫瑰,笔锋割破指腹,一滴血落在花瓣上,她把血手印按在乙方栏。戴维斯愣住,随即大笑:“I like my blood warm.” 沈珩侧目,看见玫瑰嘴角在颤,那是对自己也是对手发出的冷笑:要么飞,要么碎,没有第三条路。
协议签署完毕,春节假也结束。两人却不敢回国——国内账户仍被监管冻结,必须等外汇局并轨细则落地。纽约的最后两晚,他们住进法拉盛一家小旅馆,老板是温州人,给两人煮了腊肉年糕。窗外大雪,楼道里弥漫着花椒与汽油混合的味道。
初一深夜,玫瑰趴在床沿算账:汇改后人民币贬值路径、出口退税率、利息覆盖倍数……草稿纸铺满地板。沈珩洗完澡出来,腰间围着浴巾,水珠顺着胸骨滴到报表上,玫瑰皱眉:“别弄湿我的命。”沈珩失笑,把人打横抱起扔回床:“你的命今晚先被我弄湿。”灯灭,呼吸交缠,像两条在冰层下相取暖的鱼。玫瑰咬他肩:“如果输了,我就去唐人街包饺子,你卖茶叶蛋。”沈珩含她耳廓:“好,咱们把摊位支在纽交所门口,给每个亏钱的交易员免费加蛋。”
疯笑过后是长久的沉默。雪光映进房间,天花板上一道裂缝像未并轨前的汇率双轨——扭曲,却不得不共存。玫瑰轻声:“沈珩,我累了。”男人把她搂得更紧:“再撑199天,到1994年1月1日,人民币并轨落地,我们就回家。”
1993年1月30日,肯尼迪机场。两人办好登机,准备飞香港。安检口,玫瑰把笔记本电脑放进塑料盆,突然被人叫住:“Mrs. Rose, please come with us for a random inspection.” 两名美国海关官员把她带进小黑屋,沈珩被拦在外。屋里灯光惨白,桌上摆着一份文件——Cerberus对赌协议的影印本,红笔圈出“blood print”字样。
官员面无表情:“We have reason to suspect you of securities fraud involving insider policy information.” 玫瑰后背瞬间湿透。她抬眼,透过单向玻璃看见外面站着一个亚洲面孔的女人,一身米白风衣,手里拎着沈珩当年送她的那支钢笔。女人对她微微一笑,红唇开合,无声地比出两个词:“See you.”
那口型——玫瑰认得——是沈珩的前任未婚妻,如今Cerberus亚太区法律顾问,唐婉。
灯再次熄灭,故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