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8月7日，深圳南头直升机场。凌晨四点，跑道灯像一条被拉直的银河，玫瑰把大哥大塞进鳄鱼皮包里，转身对沈珩喊：“再确认一次，铁矿石期货的保证金不能低于1.2亿美金！”沈珩把西装外套脱了垫在她肩上：“知道，你先把降落伞背好。”直升机螺旋桨卷起热浪，吹得玫瑰短发贴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钢丝。她第一次感到眩晕——不是因为高度，而是因为账面：三天后，如果欧洲三大经销商同时提货，她得交出全年产能的70%，却只收得到成本80%的货款。换句话说，每生产一吨钢，她净亏18美元。沈珩却笑：“亏的是现金，赚的是市场。只要铁矿石掉价，我们就能在期货市场补回双倍。”玫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铁锈味——那是刚才在车间抽检钢坯时溅上的氧化皮。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把命押在了“未来的价格”上。
上午九点，玫瑰控股一号轧机车间。行车吊着红绸布，横幅白底黑字——“誓夺欧洲市场，亏咱一次，换他三年！”工人们穿着帆布工装，胸口别着临时发的“攻坚”红花。玫瑰跳到冷床钢板上，用扩音器喊：“从明天起，三班倒改成四班三运转，产量拉满30%，工资先发，亏损算我的！”台下安静得能听见电流声。老焊工赵国强举手：“姜总，听说亏多了要破产，咱工资还发得出吗？”玫瑰把扩音器一扔，金属回声刺耳：“我先把存折押在银行，账上只剩九块八，发完这个月工资，我再回家喝粥！”沉默三秒，掌声雷动。沈珩站在车间门口，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包里是纽约高盛刚发来的风险报告——铁矿石受澳洲矿难影响，一周内可能暴涨12美元/吨。他看向玫瑰，目光像焊弧一样灼人：这是豪赌，也是殉道。
夜里十一点，玫瑰回到蛇口小院。沈珩在客厅摊满期货曲线图，白炽灯照得他眼眶发青。厨房煲的莲藕排骨汤早已凉透，玫瑰把汤倒进碗里，手一抖，瓷勺掉地摔成两截。沈珩没抬头，只说：“高盛建议我们减仓一半，锁定亏损上限。”玫瑰用脚尖把碎片拢到一边：“减了仓，欧洲那条船就会掉头去日韩，我们再想进来就得降价30%。”她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肩，指尖却摸到一层冷汗——那是他连续三天只睡五个小时的证据。沈珩反手抓住她手腕：“玫瑰，如果这次错了，我们可能会失去控股权。”玫瑰把脸贴在他后颈，闻到淡淡的藿香正气水味：“错了就一起扛，扛不住就一起死。”话音刚落，大哥大响了，伦敦交易员洋腔洋调：“Ms. Jiang,铁矿普氏指数跳涨6美元，你们追加保证金吗？”玫瑰看向沈珩，沈珩把眼镜摘下，金属镜腿在灯下闪出冷光：“加，把瑞士信贷那笔授信全押上。”
8月17日，凌晨两点，深圳发展大厦十八楼临时作战室。玫瑰穿着T恤、牛仔裤，脚下一双塑料拖鞋，脚趾不停抠地。墙上黑板写着：保证金余额——负1800万美元。交易终端“滴滴”报警，红线一次次闪烁。沈珩把西装外套卷成一团垫在键盘下，防止敲击声影响电话那头的纽约经纪。玫瑰用红笔在黑板上划掉最后一行：“砍仓50%。”交易员手指发抖：“砍完亏损就坐实，至少9000万美元。”玫瑰把笔一扔，墨水溅在白墙上，像一簇小型焰火：“砍！”键盘声噼啪响起，她忽然想起1981年海南码头那个台风夜——自己也是这样抱着钢材样品，眼睁睁看船身倾斜。历史像辊道，又一次把她的命运送进高温区。
砍仓消息第二天传到工厂，工人开始骚动。8月19日，财务部窗口排起长队，有人拎着编织袋要“把工资换成钢坯拉走”。玫瑰让财务把库存钢坯的过磅单拿出来，当场盖章：“一吨钢坯作价280美元，按当月工资折算，想拉货的自己找车！”人群瞬间安静。赵国强站出来：“我要钢坯干嘛？我要现金娶媳妇！”玫瑰跳上叉车托盘，声音沙哑：“现金没有，股票要不要？公司打算按1:1.2对内部职工配股，每股净资产4.6元，你们工资折股价，亏损算我贴息。”她话没说完，台下炸锅：“股票能当饭吃？”玫瑰把大哥大递给赵国强：“你媳妇在罗湖百货卖收音机，你问她愿不愿意买咱厂的股票！”十分钟后，赵国强咧嘴笑：“媳妇说，姜总让买就买！”当天，三分之二的工人签字同意“工资转股”，玫瑰用一纸内部股，把炸弹变成杠杆。
8月25日，连续48小时盯盘，沈珩在洗手间晕倒。玫瑰冲进去时，他正扶着墙干呕，吐出来的只有胃酸和藿香正气水的绿渣。医院急诊，医生给出结果：急性肝损伤，必须卧床。玫瑰拿着CT片，手抖得看不清黑白影像。沈珩却笑：“我躺下了，你怎么办？”玫瑰给他掖好被角：“你负责躺，我负责扛。”走出病房那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拖鞋穿反了，左脚磨出一个水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口。她忽然想起1985年价格并轨，自己也是这么跛着脚在海南码头拉钢材——原来人生是一个又一个轮回，只是刀口越来越锋利。
9月1日，欧洲客户飞抵深圳，准备按“负利润”合同提货。玫瑰却在中航大厦会议室宣布：价格上调10%，理由——人民币贬值、能耗增加、环保附加费。客户代表愣住：“姜总，合同已签，你不能违约。”玫瑰把一份传真拍在桌上：中国外汇交易中心官方汇率，人民币一个月贬值8.3%，合同注明“以人民币计价，汇率浮动超过5%可重新议价”。她补充：“要货，按新价；不要，定金不退。”客户面面相觑，最终签字——因为他们知道，日韩钢企同样受汇率冲击，而玫瑰的交期最快。走出会议室，玫瑰靠在墙上，才发现自己后背湿透，衬衫贴在皮肤上，像一层冷轧铁皮。她给病床上的沈珩打电话：“我们赢了第一局。”沈珩声音低哑：“第二局更凶险，保重。”
9月10日，铁矿普氏指数意外跳水，澳洲矿难复产，价格三天暴跌14美元/吨。玫瑰在期货市场反手做多，平仓收益1.05亿美元，刚好覆盖砍仓亏损。她站在作战室白板前，用红笔把“-9000万”划掉，写了一个大大的“0”。交易员们鼓掌，她却把笔一扔：“别高兴太早，我们只不过回到原点。”窗外，台风警报响起，乌云压城，像一块巨大的钢坯悬在头顶。
夜里，玫瑰拎着排骨汤到医院。沈珩正靠在床头看《财富》英文版，见她进来，把杂志合上——封面是“世界500强门槛190亿”。玫瑰舀汤，手一抖，排骨掉在他病号服上，油渍晕开。沈珩笑：“190亿，我们差3亿。”玫瑰低头吹汤：“年底把医疗板块并进来，刚好够。”沈珩握住她手：“医疗板块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不想让它成为数字。”玫瑰抬眼，两人对视，空气里只有汤勺碰碗的轻响。最终，她点头：“好，我们靠钢铁也一定能挤进去。”
9月15日凌晨，玫瑰回到小院，发现传真机吐出一页纸，墨迹未干：“愿意溢价30%收购你旗下连续亏损三年的江北物流公司，价格可覆盖你缺口3亿美元。署名：R.H.1992。”她盯着那串缩写，心跳如鼓——正是沈珩当年刻在戒指上的字母。可沈珩此刻躺在医院，连笔都握不稳。传真机“滴滴”又响，一行小字浮现：“明天上午十点，福田香格里拉咖啡厅，带戒指来。”玫瑰看向窗外，台风已过，月亮像被锉刀磨亮的钢片，冷冷挂在天边。她摸向无名指，那枚不锈钢戒指正散发着微热，仿佛提醒她：游戏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