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婚礼
书名:钢铁玫瑰 作者:上好佳 本章字数:2469字 发布时间:2025-10-20

1992年2月20日,深圳罗湖民政局门口排了两条长龙。一条是等着拿“回乡证”的港客,一条是等着领“红本本”的恋人。姜玫瑰把羊绒大衣领子竖得老高,仍挡不住倒春寒往脖子里灌。她左脚踝在海南台风夜受过伤,站久了隐隐作痛,于是悄悄把重心挪到右脚。沈珩在旁边看得分明,伸手环住她肩,让她的重量靠到自己身上。玫瑰没拒绝,却压低声音:“别动手动脚,今天领的是合法执照,不是包身契。”沈珩笑,胸腔轻震:“姜女士,你怕我赖账?”玫瑰抬眼睨他:“我怕你一会儿进去反悔,毕竟今天一过,你身价就得腰斩。”


两人嘴上互怼,手里各自捏着材料:沈珩的离婚判决书、玫瑰的户口簿——那张纸从胜利纺织厂集体户一路跟到她下海,边缘磨出了毛茬。办事员是个戴袖套的姑娘,翻到玫瑰“职业”一栏还写着“工人”,愣了愣:“现在个体户也能领结婚证?”玫瑰把一沓《深圳特区报》拍在桌上,头版正是《玫瑰控股跻身省重点民企》,姑娘看完,啪一声钢印落下,鲜红戳油溅到玫瑰袖口,像一瓣真正的玫瑰。


钢印落下的瞬间,大厅外忽然放起鞭炮。原来是一对潮汕新人自带了五百响,红纸屑炸得满天飞。玫瑰被硝烟呛得直咳,沈珩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那一刻,她听见男人心跳得又急又重,像第一台连轧机试车时的辊声——她知道,他是真的高兴。


婚礼定在次日下午,蛇口招商大厦顶层旋转餐厅,半深圳都能看见。按玫瑰的意思,原不想大办,可沈珩坚持:“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从今天起,你打架不用一个人上。”于是请柬发出去三百份,工商、银行、港商、美国代理商,连红光厂那四千名老工人都派了代表。玫瑰最怕“人情债”,前一夜干脆躲到深圳湾边新租的小院——八十年代末特批的“华侨私房”,带巴掌大的院子,墙外就是蚝田。她图的是耳根清净,可天刚擦黑,院子里还是陆续来人:林小满领着十几个女焊工,抬来一台用废钢板焊成的“双喜”字,边角磨得锃亮,焊渣却故意没清,说是“留点野性”;老财务科长抱来1985年那本手工账,封面烧焦过,他说要让她“记住最难的一天”;倒爷老周——当年差点连累她坐牢——居然也拎着潮汕卤鹅出现,头发花白,进门就跪,把玫瑰吓得跳到凳子上:“周叔,今天不兴拜年!”老周把一只油腻腻的红包塞她手里,里面是一张1981年的布票,早已作废,却用透明胶仔细粘好。玫瑰捏着布票,嗓子发紧,她明白,这些人不是来凑热闹,是来找“主心骨”:她要是过得好,他们的过去就值得。


沈珩那边更热闹。清华老同学包了两辆大巴,直接从广州杀到蛇口,带来一口“压力锅”——当年他们做实验炸过的那台,锅底还留着变形纹路,被当成“镇桌之宝”。玫瑰探头看了一眼,哭笑不得:“你们男人怎么把黑历史当吉祥物?”沈珩把她拉进厨房,灶上炖着莲藕排骨汤,汤面滚着细碎油星。他舀了一小碗递给她:“喝完这口,今晚早点睡,明天还得打仗。”玫瑰吹了吹,却问:“万一明天有人砸场子怎么办?”沈珩把汤勺放回锅里,金属碰撞清脆一声:“那就让他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再问问你同不同意。”


21日下午四点,招商大厦顶层,玫瑰穿的不是婚纱,而是一套自己设计的银灰色西装,领口绣着极细的红玫瑰纹,袖扣用旧轴承改磨,灯光一打,冷硬里闪出温柔。沈珩穿黑色长礼服,胸口插一枝真正的玫瑰,花茎去刺,他亲手把刺一根根掰掉——“免得扎她”。


仪式由蛇口工业区书记主持,老头一开口就把玫瑰叫“改革之花”,把她臊得耳根通红。交换戒指时,沈珩拿出一只不锈钢环,内壁刻着“R&H 1992”,外壁却是滚花条纹,像微型辊道。他低声解释:“用咱厂第一批出口次等品改的,够硬,一辈子不会变形。”玫瑰笑到一半,眼泪突然滚下来——她想起1985年价格并轨那个深夜,自己抱着钢材样品在海南码头吹台风,也是这样又笑又哭。


酒过三巡,港商阿昌端着XO过来,说要“交杯酒”。玫瑰豪爽地仰头,却被沈珩半路截下:“她胃开过刀,我代。”阿昌挤眉弄眼:“沈生,妻管严?”沈珩把杯口往下一倒,琥珀色液体砸在地上,碎玻璃四溅:“我太太明天还要谈三百万吨订单,今晚不陪酒。”声音不高,却压得全场一静。玫瑰在桌下捏了捏他手指,男人回握,掌心烫得惊人。


就在大家准备散席时,意外来了。老工人代表赵国强突然冲到台上,举着一封匿名信,嗓子嘶哑:“姜总,有人让我带句话——你脚下踩着国有资产上位,喜事最好别办得太张扬!”信纸是普通的A4,却盖着一枚褪色的国营红光厂公章。玫瑰脑子“嗡”一声——公章她亲手封存,怎么又出现?沈珩把信接过,只看一眼便对折,转身对宾客举杯:“诸位,改革就是有人要跳出旧公章,有人想守住旧公章,今天我和我太太把这杯酒喝了,旧公章就翻篇!”说罢一饮而尽,随手把信纸折成一架纸飞机,朝露台外掷去。纸飞机被海风卷高,像一只断线风筝,转眼看不见。


夜里十一点,小院。玫瑰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水泥地,凉气顺着脚心往上爬。沈珩把西装外套披她肩上,自己只穿衬衫,领口沾着酒渍。屋里没开灯,院子外还有零星的烟花,一闪一闪,像炼钢时飞溅的火花。玫瑰突然问:“如果哪天我垮了,世界500强变成500大笑话,你还会在吗?”沈珩没答,从兜里掏出那张被折成飞机的匿名信——原来他趁乱捡了回来。他划亮打火机,火苗舔上纸翼,公章处先焦黑,随后整片燃起,火光照出他眉骨一道深影:“我陪你从负数爬到正数,再从正数回到零,不过把今天反着走一遍,怕什么?”


玫瑰望着灰烬飘进夜色,心口却更紧。她想起白天登记时钢印溅出的红油,想起老周那张作废的布票,想起自己典当的嫁妆手表——所有旧物都在推她向前,可身后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试图把她拖回1978年那个夜班墙头。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沈珩的手机突然响起。1992年的大哥大,信号极差,只能听见断断续续一句:“沈总……瑞士信贷……冻结……”沈珩脸色骤变,回头看她,烟花恰在此刻熄灭,四周陷入漆黑。


玫瑰听见自己心跳,像初轧机空转——辊道已热,钢坯却未至,未知在黑暗里发出冷光。她伸手去抓沈珩的袖子,却只触到一片冰凉。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急促,尖锐,仿佛有人正破开夜色直奔小院。大哥大屏幕还亮着幽绿一格,像深海里最后一盏浮标。玫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沈珩,”她低声道,“看来我们的蜜月得提前结束了。”


灯灭,故事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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