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中心的僵局，在第四天清晨被彻底打破。
打破它的不是暴动，也不是外界的干预，而是一种无声，却更为彻底的侵蚀——锈。
最先发现异常的是负责巡查外围的保安，中心那扇缠绕着铁丝网的高大铁艺大门，那需要两人合力才能推开的沉重门扇，其底部与水泥地面接触的部位。
不知何时覆盖上了一层厚厚和暗红色的锈迹，如同干涸凝固的血痂。
他用靴子踢了踢，锈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被腐蚀得坑洼不平的金属，仿佛已在风雨中矗立了数十年。
这仅仅是开始，随着天色渐亮，更多的锈迹如同活物般在中心各处显现。
建筑物外墙的金属排水管、窗户的护栏、活动楼里那些健身器材的关节部位，甚至辅导员们别在腰间的钥匙串和橡胶棒末端的金属环……
所有暴露在空气中的铁器，都以一种违背自然规律的速度，被暗红色的锈斑迅速覆盖和吞噬。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带着腥气的铁锈味道，呛得人喉咙发痒，呼吸艰难。
这味道无孔不入，渗透进每一个房间，附着在每一件物品上，仿佛这座建筑本身正在从内部开始流血和腐烂。
恐慌如同失控的瘟疫，终于越过了他们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
“这地方不能待了！这是诅咒！”一个年轻的辅导员将手中锈迹斑斑的橡胶棒扔在地上，对着脸色铁青的负责人嘶喊，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尖利。
没有人指责他，因为同样的念头正在每一个人心中疯狂滋长。
负责后勤的老王，试图用砂纸打磨那锈蚀的大门铰链，却发现那锈迹仿佛有生命般，刚被磨掉一层。
很快又滋生出更厚的新锈，并且沿着砂纸向他的手掌蔓延。
他惊叫着扔掉工具，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锈粉，仿佛那不是氧化铁，而是某种致命的孢子。
医疗室里，被镇静的杨主任在病床上剧烈地抽搐起来，他瞪大眼睛，指着洁白的天花板，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顺着他颤抖的手指看去，天花板上固定输液架的金属滑轨，正蔓延开一片狰狞的锈蚀图案，那图案扭曲着隐约构成一张无声狂笑的人脸。
“崩溃开始了……”首先是一名女辅导员的精神失控，她无法忍受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那刺耳。
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摩擦声，哭喊着冲出了中心大门，消失在外面的荒野中。
紧接着是厨房的帮工，他们拒绝使用那些锈迹斑斑的厨具和流出锈红色液体的水管，集体罢工。
秩序的维系，依赖于每一个环节的稳定运转。当螺丝钉们开始逃离，当最基本的后勤保障陷入瘫痪，这座封闭的王国便迎来了它的末日。
没有人再去严格巡查囚室，没有人准时配送那难以下咽的流质食物。
铁门后的学员们，最初是困惑于外界的死寂，随后一些胆大的开始用力撞击门板，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和质问。
“放我们出去！”
“发生了什么！”
“开门！”
喊叫声和撞击声在不同的楼层，不同的囚室间此起彼伏，相互呼应汇成一股绝望的声浪，冲击着已然摇摇欲坠的秩序。
凌栖所在的307室门外，格外“干净”。
没有锈迹蔓延到他的门板上，甚至连门锁都保持着异样的光洁。
但这反常的“洁净”，在周围一片锈蚀的背景下，显得更加诡异和骇人。路过的 staff 宁愿绕道，也不敢多看一眼。
中心管理层试图组织剩余人手，强行恢复秩序，甚至考虑使用更强力的镇静手段。
但当他们看到仓库里那些金属针头也布满了锈斑，看到仅存的几名辅导员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惧时，他们知道一切都完了。
系统从内部彻底溃烂了，而引发这一切的源头，此刻正静静地坐在307室的角落。
凌栖能“听”到铁锈在金属分子间蔓延的细微嘶鸣，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绝望与疯狂的气息，能“感知”到这座囚笼正在失去它最后的生命力。
他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仿佛倒映着整座中心分崩离析的过程。
他不需要推动，只需要存在。他的存在，就像投入一潭死水中的强效催化剂，加速了其中所有黑暗和腐朽成分的反应与崩解。
下午，天空阴沉下来，闷雷在云层中滚动。中心仅存的电力系统终于不堪重负，在一阵噼啪作响的火花中彻底瘫痪。
整个建筑陷入了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和灰蒙蒙的天光，勾勒出室内锈迹斑斑，如同废墟般的轮廓。
囚室里的撞击声和嚎叫声，在断电的瞬间，奇异地停滞了片刻。
随即，是更加疯狂的爆发，“失去了电控系统的辅助，一些囚室的门锁在内部不断的撞击下开始松动。”
第一扇门被撞开了。
接着是第二扇，第三扇……灰色的身影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囚室中涌出，汇入昏暗的走廊。
他们大多数眼神茫然，带着长期禁锢后的麻木与疯狂，漫无目的地游荡，如同行尸走肉。
少数还保有一丝清醒的，则开始寻找出口，寻找复仇的对象。
混乱，彻底的混乱……降临了。
而在这片由铁锈，黑暗和疯狂构成的混沌图景中，307室的那扇门，依旧紧闭。
凌栖坐在门后的黑暗里，仿佛一位坐在王座上的君主，冷漠地注视着他的疆域，如何在它自身积累的罪恶与他的无声影响下，走向命定的终局。
铁锈的热度，是毁灭的温度。
最高评议会的“叹息之墙”计划，在极度的恐慌和前所未有的资源倾斜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进着。
数以万计的建筑模块、能量发生器和信息屏蔽装置，通过重型运输机日夜不停地运往划定好的封锁线位置。
那是一条沿着预估的“寂静疫区”扩张路径建立，宽达五公里的环形隔离带，意图用科技的力量强行划定人间的边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