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临江,太阳像一块烧红的铁板,悬在火车站顶棚。
林峰踮脚张望,汗水把录取通知书浸出一圈湿印。广场音乐轰隆,他却听不清歌词,只觉鼓点敲在太阳穴——那节奏后来被他记成“自卑进行曲”。
手机电量7%,母亲语音还在跳:“咱家没钱给你买电脑,别太攀比。”他反复点播放,仿佛多听一次就能省电。
玻璃幕墙映出自己:瘦、黑、鼓囊蛇皮袋,像误闯都市的拾荒少年。他咧嘴一笑,自嘲地吹起口哨,把袋子往肩上提了提——动作很大,心里却虚。
广场灯突然跳闸,灯光暗了半秒,又“啪”地亮起。那0.5秒的漆黑,像有人提前给他的人生按了暂停——这是他第一次对“延迟”产生直觉。
地铁2号线挤成罐头。林峰靠在车门,单手护蛇皮袋,另一只手刷班级群。
“新生奖学金名单”赫然置顶,一串名字闪闪发光,没有他。他637分,比录取线高9分,却排在一万名外——调剂,奖学金自然轮不到。
他关掉手机,车窗映出抿成直线的嘴角。
“学弟?”脆生生的声音钻出人缝。学姐举着“临江大学信息管理”接站牌,踮脚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生?”
学姐指蛇皮袋:“学长都用拉杆箱啦!”车厢哄笑,林峰耳根发烫,却也跟着笑——自卑的壳,被这一指悄悄撬开一条缝。
傍晚六点,办完报到,他蹲在宿舍楼背面啃三块钱酱香饼。手机震动:母亲转来生活费五百,备注“先花,妈再想办法”。
脚边排着三双价格过千的球鞋,像无声嘲讽。宿舍501,靠窗床位贴着名字:赵子杰。
赵子杰正把27寸显示器塞进衣柜,旁边堆满Cherry轴、无人机盒子。“嗨,以后多关照。”声音细小得像网线电流。
林峰握手,掌心一层粗茧。凌晨一点,他爬起打开旧笔记本——i3-3220,4G内存,机械500G。他合上盖子,心里盘算:接几份PPT,先把电脑钱挣出来。
窗外操场灯一盏盏熄灭,像有人给未来拉闸,却又在尽头留一盏,专门照着他。
军训动员,太阳蒸出盐霜。林峰站最后一排,腰带勒到最紧仍大一圈。
教官喊“俯卧撑准备”,他扑下去,听见左边同学Apple Watch“咔哒”一声记录。那声脆响,像起跑枪。
他咬牙四十个,手臂抖成筛子,却硬是没趴下。解散后,众人涌向小卖部,他绕到看台,掏出小本子:
“代办速递、二手教材、PPT美化,单价5-50元。”
他贴完公告,转身撞见苏晴——白裙摆被风掀起,像一闪即闪的鸽子。
“抱歉。”他蹲下帮她捡图钉。苏晴递过一张海报:“晚上图书馆有分享会,要来吗?”
他本想拒绝,却在她眼里看见两盏小灯,晃得喉咙发干。“好。”他把海报折成四方,塞进胸袋,像藏起藏宝图。
夜里,图书馆报告厅冷气开得太足。苏晴读《百年孤独》,声音像清水滚过玻璃。
林峰听得走神,想起高中废旧仓库读盗版书的午后——阳光破瓦,照在西班牙名字上,像另一个星系。
分享会结束,苏晴走来:“你名字里也有‘峰’,是山的峰,还是锋利的锋?”
他愣住,从未问过母亲。“大概……是山吧。”笑得有点苦,“得先爬上去才知道。”
苏晴把多出来的一本《百年孤独》借给他,扉页写:“注定经受百年孤独的家族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在大地上出现。”
他盯着那行字,胸口被划开一道缝,夜风灌进去,凉得发疼。回宿舍路上,他收到第一条订单:学姐请做“互联网+”路演PPT,报价八十,预付四十。
他在路灯下蹦了一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给大地打结——自卑的火种,开始冒烟。
凌晨两点半,501灯管嗡嗡。林峰把订单截图发赵子杰,对面回:“Peak?”
“山巅,也是我名字。”
键盘噼啪成绿瀑——众包雏形诞生。
夜风钻窗,掀开桌上四十元纸币,哗啦啦响,像替他们鼓掌。
林峰忽然意识到:真正的大学课程,现在才敲上课铃。
窗外操场灯一盏盏熄灭,却又在尽头留一盏,专门照着他——那盏灯,叫“商机”。
他合上电脑,心跳在胸腔里敲鼓——自卑的火种,已窜出第一簇火苗。
而钟楼“当——”一声,比正常时间慢了半拍——01:15的幽灵,已悄然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