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信任裂痕
安全屋的早晨浸在消毒水与潮气里。这是九十年代老居民区的顶层三居室,警方临时安置点的墙皮鼓着泡,露出底下灰黄的水泥。贾元欣坐在餐桌前,柚木桌面边缘的烫痕是前租客的生活印记,她指尖划过摊开的保险单据,纸张在晨光里泛着冷白,像层薄冰。
最底下压着份退伍军人医保记录,纸边已被反复翻阅得发毛。罗祥说自己"刚回本地找工作",可记录显示,过去三个月他在市军区医院有四次门诊,时间戳精确到秒。最后一次就诊日,恰是罗振邦车祸后的第七天——那天她在医院走廊里,连站都站不稳。
"妈妈,你在看什么呀?"小雅揉着眼睛出来,怀里的星空书包拉链上,白雪公主挂饰的漆面又剥落了些,露出底下的塑料底色。
贾元欣猛地合上文件,风掀起纸角又落下,"没什么,是爸爸以前的资料。"她声音放轻,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次卧紧闭的门。罗祥该还在休息,至少他是这么说的。老旧空调的嗡鸣缠在空气里,出风口积的灰,随着气流轻轻晃动。
帮小雅整理书包时,指尖在夹层触到张折叠画纸。展开的瞬间,她呼吸顿了半拍——蜡笔画上,两个大人牵着小雅的手:左边是西装革履的罗振邦,笑容板正;右边是穿迷彩工装的罗祥,神情模糊得像蒙了层雾。画纸顶端歪歪扭扭写着"两个爸爸",最后一个"爸"字还用拼音凑了数。
次卧里,罗祥早醒了。他靠在床头,视线锁着窗外交错的锈铁防盗网,脑海里那串猩红数字像冰碴子硌着神经:81天15小时32分。左手无名指的素圈指环贴着皮肤,泛着持续的低热,像块捂不热的鹅卵石,还带着丝不安的躁动——他太熟悉这触感了,贾元欣对他的信任,正在像墙皮一样,一点点剥落。
门外传来压低的话音,字句顺着门缝钻进来,细得像针:"李医生,麻烦再帮我查个人...罗祥,身份证号11010519930815...对,要他近三个月的急诊记录,血常规、心电图都要..."
罗祥闭眼凝神,指环的低热骤然转成灼热,顺着指腹烧到掌心。信息流无声涌进脑海:破绽在医保记录,"刚回本地"的说法,和就诊时间戳严丝合缝地矛盾。紧接着一个念头撞进来:消耗八小时阳寿,就能篡改时间戳,但医疗系统的警报可能会把他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用所剩无几的阳寿填窟窿,还是赌贾元欣不会深究?哪个选择,像那个在谈判桌上游刃有余的罗振邦?哪个又属于眼下挣扎求生的罗祥?
早餐桌的气氛绷得像根弦。景德镇瓷盘里的煎蛋渐渐冷却,边缘凝出层油膜;小米粥的热气在晨光里散成雾,没一会儿就消了。小雅扒着粥碗,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像只受惊的幼兽,连咀嚼都放轻了动作。
"昨晚睡得还好吗?"贾元欣起身盛粥,动作自然得像真正的家人,指尖却刻意绕开他的手,仿佛他身上沾着什么烫人的东西。她腕上的苹果手表暗着屏,连呼吸灯都没亮,显然关了所有通知。
"还好。"罗祥伸手接碗,瓷碗边缘还是擦过她的指尖。两人像同时触到火,猛地缩回手,碗底在桌面磕出清脆的响,粥液晃出细碎涟漪,溅在桌布上晕开湿痕。
就在这时,贾元欣脸色骤白,勺子"铛啷"掉在地上,声响刺得人耳膜发疼。她慌忙扶住桌沿,肩膀微微颤抖,呼吸急促得像跑完了整条街:"有点...头晕。"
罗祥立刻起身扶她,指尖刚触到她的胳膊,就惊觉一片冰凉,像摸在寒冬的金属上。指环骤然发烫,热得他指尖发麻,清晰的感知钻进脑海——她的气息微弱,体温低得不正常,那种时空对她的排斥感,比上次更强烈了。
"我去拿药。"他声音尽量平稳,扶她在沙发坐下。转身时,目光飞快扫过餐桌的医疗记录,最上面那份急诊报告的数字刺得他眼疼:红细胞计数7.8×10¹²/L,远超平原地区的正常值上限。这数值,只有长期待在高原或慢性缺氧的人才会有,和他"底层打工者"的身份,根本对不上。报告右下角"市军区医院检验科"的电子章,红得像凝固的血。
卫生间里,水龙头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倒计时的钟上。罗祥盯着镜中的脸,陌生眉眼间藏着罗振邦的影子——他下意识皱起眉,指尖摩挲着下巴,这是罗振邦思考时的小动作。镜面上的牙膏渍擦了好几遍都没净,像他洗不掉的身份痕迹。"改了那些记录。"他对着指环低声说,语气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指环温度瞬间飙升,热得像要烧穿皮肤。他猛地吸气,剧烈的虚弱感从脊椎蔓延开来,像有人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慌忙撑住洗手台,大理石台面的冰凉刚好抵着发烫的掌心。镜中人脸色惨白,眼窝下泛着青黑,脑海里的数字无声跳动,硬生生少了八个小时:81天7小时32分。
拿着布洛芬回到客厅时,贾元欣正在接电话,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数据更新了?好,谢谢李医生。"晨光斜斜落在她侧脸,镀上一层金边,也照亮了她耳后那颗小痣——罗振邦还在时,总爱捏着她的耳垂,轻轻吻那颗痣。她另一只手无意识摩挲着无名指的铂金婚戒,指腹反复蹭过戒圈,这是她紧张到极致的习惯。
挂断电话,她抬眼看向罗祥,眼神复杂得像揉碎的雾:"奇怪,医保中心说系统维护,部分记录的时间戳出错了。"
罗祥递过药片,目光瞥见她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医保APP界面,"大数据时代,系统出错也正常。"
"是啊。"贾元欣接过药,指尖却有意无意擦过他虎口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枪或工具才会有的痕迹,"连急诊指标都会出错。"她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在罗祥心上,"你的红细胞计数,高得像...长期在缺氧环境里生活的人。正常人在平原,不可能有这种数值。"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像两柄出鞘的刀,谁也没退让。窗外早高峰的车流声涌进来,喇叭声、引擎声混着小贩的吆喝,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却透不进这死寂的屋子。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能听见心跳的沉重,更能听见那层薄薄的信任,正在一点点碎裂的微响。
小雅举着画纸跑过来,拖鞋踩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打破了窒息的沉默:"妈妈你看!我画了新爸爸!"
纸上,穿迷彩的"罗祥"身边多了些模糊的金色光点,像飞舞的萤火虫,又像散开的数据流,晕染在画纸边缘。孩子的直觉最锋利,总能穿透层层伪装,直抵最核心的真相。
贾元欣接过画纸,目光从金色光点移到罗祥脸上,在他眼角的细纹处顿住——刚才他皱眉时,眼角皱起的弧度,和罗振邦思考时一模一样。"小雅,"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去房间里玩好不好?妈妈和叔叔有话要说。"
次卧门轻轻关上后,她把画纸放在那叠医疗记录上。阳光落在金属文件夹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光斑,刚好晃在两人之间。"罗祥,或者我该叫你别的什么?"她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罗祥的神经,"你根本不是振邦的堂弟。"
罗祥沉默地看着她,指尖的指环烫得更厉害了,热意顺着血管往上窜,提醒着他此刻的危险——身份暴露的风险,像悬在头顶的刀,随时会落下。
"退伍兵不会有商界精英的微表情,不会在紧张时无意识转动根本不存在的腕表,不会..."她的声音突然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掉下来,"不会在保护小雅时,露出和振邦一模一样的眼神。那种计算风险的专注,评估局势的冷静,我太熟悉了,熟悉到...一看到就心疼。"
就在这时,指环猛地炸开一阵灼热,像有团火在指根燃烧,罗祥浑身一僵——这是时空异常的信号。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声音发紧:"元欣,那些医疗记录,你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
"李医生帮我从医院系统调的..."她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睛猛地睁大,显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手边的智能药盒亮起绿色提示灯,嗡嗡地响着,提醒她该吃药了,可两人谁都没心思管。
"如果我的身份是假的,"罗祥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在掂量重量,"那这些恰好能证明我造假的记录,会不会也是...有人故意让你看到的?"
贾元欣的瞳孔微微收缩,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她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市医院李医生"的名字。
她慌忙接起,刚"喂"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那头李医生困惑的声音:"元欣,有个怪事...你刚才让我查的罗祥的急诊记录,系统里显示...根本没有这个患者!可我半小时前明明把报告截图发给你了,现在连截图都打不开了!"
电话挂断的声响,在屋里显得格外响亮。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老旧空调的嗡鸣,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阳光里的灰尘上下舞动,像无数个真假难辨的碎片,在空气中博弈、纠缠。楼下收废品的喇叭声由远及近,"收旧冰箱、旧电视咯",又渐渐远去,消失在早高峰的喧闹里。
次卧的门缝里,露出小雅小小的眼睛。她握着支红色蜡笔,在画纸背面重重涂着——一道粗粗的裂痕,从纸顶端划到底端,正好把画里的"两个爸爸"拦腰分开。"咔嚓"一声,蜡笔突然断了,清脆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
画纸裂痕里的蓝光还在渗,贾元欣手里的手机突然黑屏,再亮起时,屏保竟变成了罗振邦的车祸现场!罗祥的指环“嗡”地炸响,脑海里“81天7小时32分”的数字旁,“猜忌达成”的红字刺得人眼疼!小雅抱着断蜡笔哭着喊“不要爸爸分开”,可眼前这一切——消失的记录、诡异的蓝光、逼到眼前的车祸画面,分明是要把他们往“自相残杀”里推!你们说,换作是你,现在还敢信身边这个“罗祥”吗?不信他,难道要眼睁睁掉进陷阱?信他,又怕这是把命递出去的赌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