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症结
医院的走廊被荧光灯洗得一片惨白，像条望不到尽头的隧道。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着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呼吸一次都像吞咽着冰冷的棉絮。罗祥跟在移动担架车后，脚步落在浅绿色地砖上，轻得像训练时的潜行步伐——多年军旅生涯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让他即便在慌乱中，也保持着对动静的绝对掌控。
他看着医护人员将贾元欣推进三号观察室，淡蓝色的门在面前“咔哒”锁闭，磨砂玻璃小窗里映出模糊的人影，像隔了一层厚重的雾。罗祥停在门口，背脊下意识挺直，肩胛骨收拢成防御姿态，右手拇指反复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素圈指环，冰凉金属贴在皮肤上，却压不住掌心的潮热。
视野右下角，血红色的数字沉默跳动：88天17小时42分。
旁边护士站的台面上，一盆蔫了的绿萝耷拉着叶片，边缘泛黄卷曲，像极了此刻他心头的沉重。年轻护士拿着板夹走来，塑料边缘磨得毛糙，递过一叠表格时指尖带着凉意：“家属？填一下表，病人生命体征不稳定，先留观。”
罗祥接过板夹，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家属关系”一栏像道鸿沟。他悬停笔尖，用“罗祥”那手生硬、笔画分离的字迹写下“远房堂弟”，圆珠笔在纸上划出沙沙声，每一笔都像在割裂过往的身份。不远处，小雅被女警陪着坐在浅蓝色排椅上，双脚悬空轻晃，怀里紧紧抱着星空书包，白雪公主挂饰的漆面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塑料，像被岁月啃噬的记忆。
她的目光牢牢粘在观察室门上，眼睫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沾了露水的蝶翅，轻轻颤动一下，就揪得罗祥心脏发紧。
时间在医院特有的喧嚣与死寂中爬行。远处推车轮子滚过地砖的咕噜声、近处空调出风口的低沉叹息，还有护士台传来的细碎交谈，揉成一团模糊的背景音。罗祥交回表格，退到走廊墙边，背靠冰冷的油漆墙面——这个位置能同时监控观察室门口和走廊两端，是他在无数次警戒任务中验证过的“安全角”。
他扫过斜对面的消防栓，红色箱体上有道新鲜划痕，边缘尖锐，不像意外磕碰，更像被什么东西刻意刮过，残留着焦躁的痕迹。口袋里的硬币和钥匙碰撞作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扰得他心神不宁。
三十七分钟后，观察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位五十岁上下、戴银边眼镜的男医生走出来，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银色表链，手里攥着几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化验单，眉头拧成结。
“贾元欣家属在吗？”
罗祥两步上前，步伐精准得像测量过距离：“我是。”声音不高，却带着退伍兵特有的沉稳，即便心跳早已乱了节奏。
医生推了推镜梁，目光在化验单和他脸上反复逡巡，语气带着几分迟疑：“情况比较特殊。病人突发晕厥，心率降到45次/分，收缩压80，体温35.1度，有点像神经源性休克，但——”他顿了顿，将血常规报告单转向罗祥，指尖点着数据栏，“白细胞、血红蛋白、血小板全正常，电解质、心肌酶、颅脑CT……所有检查都没问题。更奇怪的是，她的生命体征没经任何干预，十分钟内自己恢复正常了。”
“找不到原因？”罗祥的视线扫过那些黑色打印数字，指尖无意识收紧。
“器质性病因完全没有。”医生摇头，嘴角抿出深刻纹路，“或许是急性应激障碍，但体温骤降解释不通，不符合任何已知病理模型。必须住院，做长程心电监测、脑电图，甚至基因筛查。”
“嗡——”
就在医生话音落地的瞬间，罗祥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骤然发烫！不是之前温和的提醒，而是像一小块烧红的炭，死死烙在皮肤上，疼得他指节瞬间绷紧。视野边缘，血红色倒计时下方，淡金色的扭曲字迹清晰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稳定：
【关联体生命能级：73%▼】
【根源侵蚀：时空排斥】
【债务压力场强度：中】
五秒后，字迹淡去，可那行“时空排斥”像冰锥，狠狠扎进罗祥的心脏。关联体——指的是元欣和小雅？他这个背负时空债的“闯入者”，靠近她们就会引发排斥？元欣的晕厥，根本不是病，是他带来的“代价”？
“叔叔。”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腰侧传来，小雅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仰着小脸，红肿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直勾勾地看着他。罗祥喉结滚动，勉强发出一个音节：“嗯？”
“你撞车的时候，像我爸爸。”小丫头吸了吸鼻子，小手攥着卫衣抽绳，声音轻却字字砸在他心上，“爸爸开车也那样，不怕。还有你的眼睛……看东西时，和爸爸一模一样。”
空气瞬间凝固。罗祥感觉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肋骨。他想把女儿搂进怀里，想擦掉她的眼泪，想告诉她“爸爸在”，可“罗祥”的身份像枷锁，死死捆住他的四肢。他脸上的面具薄如蝉翼，再碰一下就会碎裂。
他猛地蹲下身，膝盖撞在坚硬地面上，沉闷的疼痛让混沌的思绪清醒一瞬。终于能与小雅平视，却更难躲避她纯净又锐利的目光——那是血脉相连的直觉，能穿透所有伪装。他伸出手，掌心的厚茧因为紧张微微颤抖，差一点就要触碰到她细软的头发，却在最后一刻硬生生转向，沉重地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生硬地拍了两下。
“你爸爸……一定很爱你，把你保护得很好。”他的声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嗯！”小雅用力点头，眼泪砸在书包上，洇出深色圆点，“可爸爸走了，妈妈说他变成星星了。”
指环的灼热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烫得他几乎窒息。罗祥猛地站起身，背对着女儿，面向观察室的门，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会看着你和妈妈，好好活下去。”
这句话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必须独处，必须弄清楚怎么救元欣。他对女警和护士匆匆点头：“我去下洗手间。”话音未落，便几乎是逃着冲向走廊尽头的开水间。
推开虚掩的门，水蒸气混着塑料杯的气味扑面而来。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只有饮水机发出“咕噜”的换气声。罗祥举起左手，将发烫的指环凑到眼前，用尽全部意念，像对着战时通讯器发出求救信号：“救她，告诉我代价。”
指环温度骤然飙升，烫得他几乎松手！视野中，半透明面板强制弹出，血红色倒计时被挤到一旁，冰冷的信息流刺眼夺目：
【干预协议：生命能级稳定】
【原理：逆向输注‘存在之力’】
【消耗：阳寿 5 天】
【效果：强制稳定关联体状态（≈72地球时）】
【风险：显著加速债务清偿进程，高概率触发时空扰动】
五天。罗祥瞳孔骤缩，明朝刑场上脖颈被利刃划过的剧痛再次浮现，那是他付出过一次的代价。每一秒阳寿，都是他能陪在妻女身边的倒计时，可现在，他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用意念按下“确认”。
瞬间，一股极致的虚弱感击穿身体，像灵魂被硬生生抽走一块！他闷哼一声，向前踉跄，右手死死撑住冰冷的瓷砖墙面才没倒下。冷汗瞬间浸透衣衫，顺着额角、下颌线滴落，在地上洇开深色痕迹。视野边缘发黑，耳内轰鸣，他能清晰“感知”到，维系自己存在的能量正通过指环，源源不断地流向观察室的方向。
视野中的血红色数字疯狂跳动：88天17小时22分…87…86…85…84…最终定格在83天17小时22分。
几乎同时，走廊那头传来护士惊喜的喊声：“醒了！贾女士醒了！感觉怎么样？”
罗祥靠着墙，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钝痛。虚弱感像铅块灌进四肢，可他嘴角却勾起一抹苦涩的笑——至少，元欣暂时安全了。他扶着墙缓了十几秒，拖着沉重的脚步挪回观察室外。
磨砂玻璃后，贾元欣已经睁开眼睛，正侧头听医生说话，脸色依旧苍白，却有了焦距。小雅踮着脚趴在床沿，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脸上还挂着泪，眼里却有了光。
年长民警走过来，目光在他汗湿的额角和苍白脸色上停留片刻：“罗先生，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没事，有点累。”罗祥摇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贾女士醒了，待会儿需要补个笔录。”民警压低声音，语气凝重，“另外，桑塔纳是报废套牌车，司机身份是假的，反侦察意识很强。这案子不简单，我们会重点查和你堂哥那起车祸的关联。”
罗祥点点头，目光依旧锁在观察室里。暂时的危机解除了，可他的心脏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用五天阳寿换七十二小时安稳，这是时空债给他的残酷等式——拯救妻女，就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可若不救，他背负这一切回来，又有什么意义？
症结早已不是元欣的怪病，而是这缠绕着他的、名为“时空”的债务本身。他像走在钢丝上，一边是妻女的生命，一边是自己的存在，每一步都在赌命。
视野边缘，血红色的数字无情跳动，敲打着他的神经：
83天17小时19分
下一次，他还能付出什么代价？这个问题像沉底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也让他更加清醒——他必须尽快找到债务的源头，否则，这场以命换命的游戏，他迟早会输得一无所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