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寒夜忧思
书名:诸子问鼎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7581字 发布时间:2025-10-20

第七十五章 寒夜忧思

 

夜色如墨,泼洒在少梁城的每一寸土地上。西部长官府的青瓦上积着半尺厚的雪,风裹着雪粒掠过檐角,发出“呜呜”的啸声,像是无数亡魂在旷野中呜咽。窗棂间漏出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得窗纸上的竹影忽浓忽淡,像极了这座刚从战火中喘息的城池——看似平静,实则每一刻都在与寒冬和危机抗争。

 

内室里,墨翟躺在床上,粗布被褥裹着他消瘦得能看见骨形的身躯,领口处露出的脖颈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却依旧挡不住从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的呼吸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胸口起伏极缓,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抖,仿佛牵动着全身的伤痛,连盖在身上的被褥都跟着轻轻晃动。墨离坐在床边的矮凳上,一身灰布墨家弟子服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城战留下的褐色血渍。他双手紧紧握着师父冰凉的手,那双手曾无数次握着墨斗、拿着凿子,教他打造守城器械,如今却枯瘦如柴,指节泛着青紫色。墨离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师父另一只手攥了半宿的竹杖——杖身是三十年的老竹所制,泛着温润的琥珀色包浆,靠近杖头处刻着的“兼爱”二字,笔画间还留着当年刻痕的细微凹陷,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只是此刻,这两个字落在墨离眼里,却让他鼻尖阵阵发酸。他想起三日前,师父还握着这根竹杖站在城头,雪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上,眼神明亮得像燃着的炭火,声音沉稳地指挥弟子调整连弩角度,哪像如今这般虚弱得连睁眼都费力。

 

“师父,药快凉了,再喝些吧。”墨离轻声说着,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拿起床头铜炉上温着的粗瓷药碗,碗沿还沾着褐色的药渣。他用木勺舀起一点深褐色的药汁,放在唇边吹了吹,指尖不经意触到碗壁,烫得微微一缩——老医者说这药得趁热喝,才能护住师父的气血。墨离小心翼翼地将药勺递到墨翟嘴边,药汁顺着墨翟微张的嘴角流下些许,滴在米白色的粗布枕巾上,留下一道深褐色的痕迹,像极了城墙上未干的血。墨翟勉强张了张嘴,喉结微微滚动,咽下几口药,便疲惫地闭上眼,眉头却依旧皱着,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深沟,像是在睡梦中也在担忧着城头的防御、百姓的饥寒。

 

外间的廊下,田忌披着一件玄色狐裘披风,披风边缘的貂毛沾着未化的雪粒,冻得发硬。他刚从北城头巡查回来,身上的青色齐军铠甲还没卸下,肩甲处凝固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褐色,像是一块洗不掉的印记,那是前日与秦军裨将厮杀时留下的。田忌的手按在腰间的青铜剑柄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蟠螭纹——那是齐国相邦府的工匠特制的花纹,每一道纹路都打磨得光滑圆润。此刻这熟悉的纹路却让他想起临淄的宫墙,想起齐王田辟疆那双总是带着犹豫的眼睛,想起朝堂上那些大臣们互相推诿的嘴脸,心中一阵烦闷。

 

“将军。”赵虎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带着铠甲碰撞的“哐当”声。他身材高大,比田忌还高出半头,一身魏国重铠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左胳膊上缠着的麻布绷带渗着暗红的血,那是昨日守城时被秦军的箭划伤的。赵虎的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刀疤,是早年与匈奴作战时留下的,此刻刀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让他本就粗犷的面容更添几分凶相。他大步走来,脚步声在铺着青石板的廊下格外清晰,雪从他的头盔边缘落下,在石板上积起小小的雪堆。“城外的岗哨都加了三倍,东门的张二狗、西门的李石头、南门的王老三、北门的刘铁柱,各带两百名弟兄守着,每隔半个时辰巡一次城,手里都揣着刚煮好的姜汤。秦军那边没动静,函谷关方向连个火把亮都没有,倒是在十里坡扣下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穿着粗布短打,裤脚还沾着泥,却揣着大梁城里才有的蜀锦帕子,帕子上还绣着‘龙’字纹样,看那样子,十有八九是龙贾派来的细作。”

 

田忌眉峰一挑,目光沉了沉,狐裘披风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审了吗?龙贾这时候派人来,不会是单纯的探消息。”他太清楚龙贾的为人了——那是个为了权力能把亲侄子都推出去当替罪羊的人,魏章的死,十有八九和他脱不了干系。如今少梁城刚稳,龙贾怕是又要搞些小动作,要么是想探听墨翟的病情,要么是想在城里散布谣言,搅乱军心。

 

“刚押到牢里,弟兄们没敢擅自审问。”赵虎顿了顿,伸手拢了拢衣领,寒风从他的甲缝里钻进去,让他打了个寒颤,“负责看牢的老周说,那三个人嘴硬得很,问什么都不说,眼神还挺横,怕不是龙贾身边的死士,万一审急了自尽,反而断了线索。还有件事,城里的士兵们都在传魏将军的消息。大梁那边送来的文书是由龙贾的亲信李大人亲自递来的,上面说魏将军是被秦军细作杀的,可弟兄们都不信——魏将军是魏国宗室老将,天牢守卫都是他当年在河西带出来的精锐,个个都对他忠心耿耿,秦军细作哪能轻易进去?昨天我去巡营,还听见几个老兵在帐篷里哭,说魏将军死得冤。”

 

田忌望着远处城头的灯火,那些灯火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光带,却依旧照不亮少梁城未来的路。他何尝不知其中的蹊跷,只是眼下墨翟病重,军心刚从血战中稳住,若是此时戳破魏章之死的真相,怕是会引发更大的混乱——士兵们若是知道自己拼死守护的魏国,竟被龙贾这样的奸人掌控,怕是会军心涣散。“先别声张,”田忌沉声道,声音压得很低,怕被路过的侍从听见,“让老周多派两个人看紧那三个细作,给他们送些热饭热汤,别让他们冻着饿着,也别给他们自尽的机会,等天亮我亲自去审。另外,让炊事营的王厨子多煮些姜汤,加些驱寒的麻黄和桂枝,给城上的弟兄们送去——这雪夜最容易冻出病来,昨天东门就有五个弟兄冻得发烧,若是士兵们都病倒了,开春秦军来攻,我们连守城的人都不够。”

 

“是!”赵虎躬身应下,声音响亮,转身大步离去,铠甲碰撞的声响在廊下回荡,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脚步声刚远,就听见远处传来炊事营方向的梆子声,“咚、咚、咚”,三下,是给城头送姜汤的信号。

 

田忌独自站在廊下,寒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割得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也让疲惫感愈发浓重。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眼角的细纹,忽然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少梁城虽守住了,可危机却像这寒冬一样,从未真正离开——秦军在函谷关囤积兵力,樗里疾那老狐狸精通兵法,甘茂又擅长攻城,开春后必定会卷土重来;魏王魏罃昏聩,被龙贾蒙在鼓里,以为龙贾是忠心耿耿的重臣,魏章一死,魏国宗室的势力大减,龙贾怕是要彻底掌控魏国朝政,到时候少梁城想要从大梁得到粮草支援,更是难如登天;齐国那边,齐王田辟疆始终不愿出兵,苏秦在朝堂上屡屡进言,唾沫都快说干了,却始终没能说动那位只愿偏安、沉迷酒色的君王;韩国则更是犹豫,墨渊——墨翟的胞弟,在新郑苦劝韩王韩康,可韩王怕秦国报复,怕韩国成为秦国第一个开刀的对象,始终不敢派兵……六国同盟,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各怀心思,像一盘散沙,风一吹就散。

 

“田将军。”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是布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没有铠甲的碰撞声,显得格外轻。田忌回头,见是墨离端着空药碗出来,碗沿的药渣已经被他擦干净了。墨离的眼眶通红,像是刚哭过,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珠,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他将药碗递给一旁候着的侍从——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名叫小石,是墨家弟子里年纪最小的,因为手脚麻利,被派来照顾墨翟的起居。小石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捧着,退到廊柱后站着。墨离走到田忌身边,目光落在廊外的风雪上,声音沙哑得像被风吹裂的木头:“师父刚睡熟,呼吸比之前匀了些,就是手还冰得很,我把暖炉放在他脚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捂热。老医者孙先生说,师父本就有寒疾,这次又在战场上受了惊吓,咳伤了肺腑,能不能挺过来,就看这三天了。我守在床边的时候,听见师父呓语,一直在说‘河西百姓’‘止戈’,还断断续续喊着‘墨渊’,怕是在想师叔了。”

 

田忌心中一酸,墨家一生追求“兼爱非攻”,墨翟更是为了这个信念奔波了大半辈子。他想起初见墨翟时的场景,那是十年前,他奉命出使魏国,路过河西,见墨翟正带着墨家弟子在渭水边修建水利,双手满是老茧,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却依旧笑得爽朗,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说要让河西的百姓都能吃上饱饭,不再受战火之苦。可如今,这位一心为百姓的墨家巨子,却躺在病床上,连睁开眼都成了奢望。

 

“放心,先生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田忌拍了拍墨离的肩膀,语气尽量放缓,怕自己的焦虑影响到这个年轻的弟子,“你也累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去隔壁房间歇会儿吧,这里有我盯着,师父要是醒了,我再叫你。”

 

墨离摇了摇头,攥紧了手中的衣角,指节泛白:“我睡不着,想再守会儿师父。田将军,你说……魏将军真的是被秦军细作杀的吗?我总觉得不对劲,龙贾那人,心思太毒了。上次我去大梁送守城图纸,亲眼看见他在相府门口,把一个说错话的侍从拖下去打了五十大板,眼神冷得像冰。他之前就一直忌惮魏将军,觉得魏将军挡了他的路,如今魏将军被关在天牢里,他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田忌沉默片刻,终是没再隐瞒。他知道墨离聪慧,心思细,早晚都会察觉其中的蹊跷,与其让他胡乱猜测,不如如实相告。“此事十有八九是龙贾的阴谋。”田忌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魏将军是魏国宗室,在军中威望极高,尤其是在河西的魏军里,一半以上的士兵都曾是他的部下。龙贾怕魏将军出来后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怕士兵们只认魏将军不认他,所以才会痛下杀手。嫁祸给秦军,一来能除掉心腹大患,二来还能挑动魏军对秦军的仇恨,让士兵们替他卖命,一举两得。只是我们没有证据,眼下墨翟先生病重,军心不稳,只能先忍着,等先生好起来,我们再从长计议,找机会揭穿龙贾的真面目。”

 

墨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那怒意让他原本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若真是龙贾做的,我定要为魏将军报仇!他一生为国征战,河西的百姓都念着他的好,去年大旱,还是魏将军开仓放粮,救了不少人,他不该死得这么冤!”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由远及近,像密集的鼓点,打破了夜的寂静。那马蹄声格外急促,每一下都重重地踩在雪地上,溅起的雪粒在月光下像碎银一样。田忌心中一紧,抬手示意廊柱后的小石戒备,小石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匕,紧紧握在手里。田忌则快步走到府门前,伸手掀开厚重的棉帘,冷风瞬间灌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只见一名齐国斥候翻身下马,那斥候穿着黑色的齐军斥候服,披风上沾满雪粒,冻得像铁板一样硬。他的脸上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却依旧难掩焦急,见到田忌,连忙单膝跪地:“田将军!紧急军情!临淄来的信使,说有要事求见您,还带了苏大人的密信,就在府外等着!”

 

田忌心中咯噔一下——苏秦在临淄朝堂上屡屡受挫,却从未放弃说服齐王出兵,如今深夜派信使送来密信,怕是临淄那边出了变故。他连忙说道:“快请信使进来!”

 

不多时,一名穿着齐国驿卒服饰的人快步走来,他的衣服都被汗水和雪水打湿,贴在身上,脸上满是疲惫,却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一个木盒。他走到田忌面前,双手捧着木盒,递到田忌面前,声音带着喘息:“田将军,小人是临淄驿馆的驿卒刘全,苏大人让小人务必将这封密信亲手交给您,还说……临淄那边,怕是要变天了,让您千万小心,别中了别人的圈套。”

 

田忌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封封蜡的密信,蜡封上印着苏秦的私印——一枚刻着“苏子”二字的铜印。他指尖用力捏碎蜡封,展开信纸,信纸是齐国特有的桑皮纸,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借着廊下的烛火,田忌快速阅读着信上的内容,越看,他的脸色越沉,手指也微微颤抖起来——信上写着,齐王不仅依旧不肯出兵支援河西,还听信了朝中以国相邹忌为首的大臣的谗言,说他在河西拥兵自重,意图不轨,已经下了旨意,要召他回临淄述职,若是不从,便以“抗旨不遵”论处。苏秦在信中明确指出,那些谗言都是龙贾暗中派人去临淄散布的,龙贾还送了一批珠宝给邹忌,让邹忌在齐王面前诋毁他,目的就是要调走他,让少梁城群龙无首,等开春秦军来攻时,少梁城便会不攻自破。

 

“田将军,出什么事了?”墨离见田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双手都在微微颤抖,连忙上前问道,小石也凑了过来,眼中满是担忧。

 

田忌深吸一口气,将信纸递给墨离,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龙贾这老狐狸,竟把手伸到临淄去了!他暗中在临淄散布谣言,说我拥兵自重,齐王那蠢货还真信了,要召我回临淄述职。他这是想调虎离山,等我走了,少梁城没了主心骨,秦军一来,就完了!”

 

墨离接过信纸,匆匆扫了几眼,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比墨翟的脸色还要白几分。他握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信纸的边角都被他捏得发皱:“这龙贾也太歹毒了!若是将军回了临淄,齐王怕是会对您不利——邹忌一直看您不顺眼,定会趁机陷害您!而且秦军开春再来,少梁城没有您坐镇,仅凭我和赵将军,根本守不住!”

 

田忌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都凸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决绝让他原本疲惫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出鞘的利剑。他抬头望向函谷关的方向,夜色深沉,仿佛藏着无数杀机,可他的眼神却愈发坚定:“我不能走!少梁城不能没有我,先生还在病中,弟兄们还在等着援兵,河西的百姓还在盼着太平。就算齐王要治我的罪,就算回临淄会有杀身之祸,我也要守住河西,等击退了秦军再说!”

 

他想起城头上那些士兵的脸——张二狗脸上的冻疮,李石头断掉的小指,王老三胳膊上的刀疤;想起百姓们递来的热汤,那汤里飘着的葱花,是百姓们从自己仅有的存粮里省出来的;想起墨翟握着竹杖说“要让河西百姓不受战火之苦”的模样——这些,都是他不能离开的理由,是他必须守住的信念。

 

就在这时,府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小石的声音慌张地响起:“将军!墨离先生!不好了!先生醒了,咳得厉害,还吐了血,孙先生让你们赶紧进去!”

 

田忌与墨离心中一紧,顾不上再议军情,快步冲进内室。只见墨翟躺在床上,嘴角挂着暗红

的血迹,沾在他的胡须上,触目惊心。他的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嗬嗬”的声响,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得发白,连手背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他的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像是一张浸了水的薄纸,风一吹就会破。老医者孙先生跪在床边,头发花白,山羊胡上沾着药汁,正颤抖着双手给墨翟施针——他手里拿着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墨翟的人中穴,额头上满是汗珠,连后背的衣襟都被汗水浸湿了。

 

“师父!”墨离扑到床边,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他伸手想要握住墨翟的手,却又怕碰疼了他,只能悬在半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墨翟缓缓睁开眼,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目光在屋内扫过,先是落在墨离满是泪痕的脸上,又缓缓移到田忌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只能看见他的喉结在轻轻滚动:“田将军……别回临淄……守住少梁城……守住百姓……”

 

田忌连忙上前,双手轻轻握住墨翟冰凉的手,那双手凉得像冰块,让他心中一阵刺痛。他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格外坚定:“先生放心,我不走!我一定守住少梁城,守住河西,守住这里的每一个百姓!您安心养病,等您好了,我们还要一起看河西的春天呢!”

 

墨翟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放下了心中的重担,那笑容很淡,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松了口气。可下一秒,他又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滴在米白色的床单上,像一朵朵暗红色的花。孙先生连忙按住他的膻中穴,沉声道:“将军,墨离先生,你们先出去吧!先生现在需要静养,人多气杂,会影响药效,若是再受刺激,怕是……”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却让田忌和墨离都明白了其中的严重性。

 

田忌与墨离只好退到外室,隔着一道屏风,能清晰地听见内室传来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重锤一样,砸在两人的心上。墨离靠在屏风上,双手捂着脸,肩膀微微颤抖,压抑着哭声;田忌则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烛火在他眼中映出跳动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窗外的风雪又大了些,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人的哀鸣,又像是这座城池在寒风中的低语。远处的城头上传来士兵们的咳嗽声,还有巡夜士兵甲胄碰撞的“哐当”声,偶尔还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吠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少梁城寒夜的交响曲。

 

田忌知道,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而少梁城的危机,才刚刚开始。秦军在函谷关磨刀霍霍,樗里疾和甘茂说不定正在制定开春的攻城计划;龙贾在大梁一手遮天,说不定正在策划下一步的阴谋,想要彻底掌控魏国;齐王在临淄偏安一隅,听信谗言,不仅不派援兵,还要召他回去治罪;墨翟的病情时好时坏,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和少梁城紧紧困住,让他喘不过气。

 

可他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他身后,是数万士兵的性命——那些跟着他从齐国来的弟兄,那些守护家园的魏国士兵,那些为了“止戈”而战的墨家弟子;是河西百姓的希望——那些在战火中失去家园的百姓,那些期盼着春天能播种的农夫,那些等着父亲归来的孩子;是墨翟毕生追求的“止戈”之愿——那是墨翟用一生去践行的信念,是他宁愿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理想。

 

“田将军,”墨离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擦干眼泪,走到田忌身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脆弱,只剩下坚定,“若是齐王派人来召您,我就带着墨家弟子拦住他们!我们有连弩,有陷阱,有守城的器械,就算是齐王的使者,也别想轻易把您带走!少梁城不能没有您,师父也不能没有您!”

 

田忌看着墨离年轻却坚定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拍了拍墨离的肩膀,沉声道:“好,我们一起守住少梁城。等先生好起来,我们就派人去新郑找墨渊先生,让他再劝劝韩王,说不定能说动韩王出兵;我们再找苏秦先生,让他在临淄多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改变齐王的主意;至于龙贾,我们慢慢找证据,总有一天,要让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墨离用力点头,眼中闪着光:“嗯!我们一定能守住少梁城,一定能等到春天!”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了脚步声,是赵虎回来了。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到田忌和墨离面前,将姜汤递过去:“将军,墨离先生,天这么冷,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吧。炊事营的王厨子特意多放了红糖,驱寒效果好。”

 

田忌接过姜汤,碗壁滚烫,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他喝了一口,姜汤的辛辣和红糖的甜意交织在一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墨离也接过姜汤,小口喝着,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赵虎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将军,刚才我去牢里看了那三个细作,老周说其中一个细作好像有点动摇了,刚才给他送姜汤的时候,他问了一句‘少梁城是不是真的能守住’,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

 

田忌眼中一亮,沉声道:“好!天亮后,我们一起去审审那个细作,说不定能找到龙贾的把柄!”

 

夜色渐深,寒风依旧呼啸,可西部长官府的烛火,却始终没有熄灭。那微弱的光,透过窗棂,照在积满雪的院子里,像是一盏灯,在无边的黑暗中点亮了希望。田忌、墨离、赵虎站在屋内,望着那跳动的烛火,心中都有着同一个信念——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们都会守住这座城,守住这份希望,直到春天到来,直到战火平息,直到河西的百姓能真正过上太平日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屋内的人,却不再畏惧寒冬。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心中有信念,有彼此,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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