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云水镇的长途大巴，像一个移动的铁皮罐头，将几十个疲惫的灵魂，塞得满满当当。
车厢里，空气浑浊不堪。
汗味，烟草味，小孩的哭闹声，还有劣质泡面的香精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底层生活的独特气息。
江淮靠在油腻的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灯火，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像一个冷漠的观察者，将自己从周遭的一切中抽离出来。
这里，没有清华北大，没有状元光环，没有令人烦躁的吹捧和嫉妒。
只有最真实，最粗糙的，活着的样子。
他的旁边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农民工大叔，一上车就鼾声如雷，脑袋随着车身的颠簸，一下下地磕在窗玻璃上。
前面，一个年轻的母亲正手忙脚乱地哄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婴儿，脸上写满了疲惫和无奈。
这才是世界本来的面貌。
他之前所在的一中，那个为了分数而癫狂的象牙塔，反而像一个不真实的，巨大的泡影。
而现在，这个泡影，已经因为他的离去，彻底炸裂了。
南江市，第一中学，校长办公室。
张建国双眼布满血丝，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的办公桌上，两部电话正此起彼伏地疯狂尖叫，每一声，都像一鞭子抽在他的神经上。
“人呢！人还没找到吗！”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教导主任疯狂咆哮。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蒸发了不成！给我查！动用一切关系！把全市的监控都给我调出来！”
“市教育局的电话！清华的电话！北大的电话！我他妈一个都不敢接！你们要是再找不到人，我这个校长也别当了！大家一起滚蛋！”
他猛地挂断电话，又抓起另一部。
电话那头，是北大招生办李主任冷静而沉稳的声音。
“张校长，不要慌。”
“我已经联系了我们北大在南江市的校友会，动用了一些技术手段。”
“我们查到，江淮同学在离开学校后，乘坐了一辆牌照为‘南A·XXXXX’的出租车，最终停在了市中心的工商银行门口。”
张建国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银行？他去银行干什么？李主任，您真是神通广大！”
“别急着高兴，”李主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赞许的笑意，“这小子，反侦察意识很强。他在银行门口下车后，就进入了监控死角。很可能已经换乘了其他交通工具。”
“不过，他的目的地是银行，说明他需要用钱。他没有用身份证，而是取了现金，这说明，他接下来的目的地，大概率是不需要实名认证的地方。”
“我已经让我们的人，重点排查全市的长途汽车站和黑车聚集点了。”
挂掉电话，张建国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桌上另一部电话又响了。
是清华的王主任。
“老张，别听北大的瞎指挥！他们那是大海捞针！”
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一股志在必得的傲气。
“我们清华，做事讲究精准打击！”
“我们通过技术分析，恢复了江淮同学手机最后发出的信号。虽然他掰断了手机卡，但信号塔的记录还在！”
“信号最后消失的地点，是城西的垃圾处理厂附近！这说明，他很可能混上了一辆出城的垃圾车！”
“我已经派人去追了！你放心，这个学生，我们清华要定了！”
张建国听着电话两头截然不同的信息，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里是招生，这分明是神仙打架！
而他，就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
凌晨四点，大巴车终于摇摇晃晃地驶入了云水镇。
江淮被一阵颠簸惊醒，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
这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小镇，天还没亮，镇上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薄雾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街道很窄，两旁都是低矮的老旧建筑，墙皮斑驳，显露出岁月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慢放的电影镜头，与南江市的快节奏格格不入。
“完美。”
江淮在心里评价道。
他背着包，是第一个下车的乘客。
车站门口，只有几个等着拉客的黑车司机，见他是个半大的孩子，也懒得搭理。
他压低帽檐，走进一条漆黑的小巷。
根据在车上用老年机查到的简陋地图，他很快就找到了镇上唯一一家，不需要身份证登记的小旅馆。
“住宿吗？”
柜台后面，一个睡眼惺忪的老板娘，抬了抬眼皮。
“嗯。”江淮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现金，放在了柜台上。
“开个单间，住一周。”
老板娘接过钱，数都没数，扔给他一把油腻的钥匙。
“三楼，302，自己上去。热水晚上才有。”
江淮拿着钥匙，走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一个小小的窗户。
墙壁上，满是发霉的斑点。
但江淮却很满意。
他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渐渐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和在晨雾中苏醒的小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自由。
他不是在逃亡。
他是在度假。
简单的洗漱后，江淮换了身衣服，走出了旅馆。
清晨的云水镇，已经有了些许烟火气。
早点铺的蒸笼里，冒着腾腾的热气。
江淮走进一家看起来最破旧的面馆，要了一碗阳春面。
面馆的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十四寸彩电，正播放着省台的早间新闻。
“……关于备受关注的南江市联考状元失踪一案，目前仍无最新进展。据悉，南江市警方已将其列为失踪人口，并公布了当事人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江淮的证件照。
照片里的少年，眉目清秀，眼神里却透着一丝不符合年龄的淡漠。
面馆老板端着面过来，看了一眼电视，又看了一眼埋头吃面的江淮，嘟囔了一句。
“现在的娃，心理真脆弱，考个第一名还能吓跑了。”
江淮没理他，只是加快了吃面的速度。
他知道，随着照片的公布，他的处境会越来越危险。
这个小镇虽然闭塞，但电视和网络，终究会将信息传递进来。
吃完面，他走进镇上唯一一家网吧。
网吧里烟雾缭绕，大部分机位都坐着通宵打游戏的年轻人。
江淮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没有开机，只是坐着，像是在休息。
他的耳朵，却在捕捉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我操！快看热搜！状元找到了？”
一个染着黄毛的青年，忽然大喊起来。
江淮的心，猛地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斜向那个黄毛的屏幕。
屏幕上，是一个本地新闻的弹窗。
【重大突破！失踪状元疑似乘坐垃圾车逃离市区，清华招生组已锁定目标车辆！】
新闻下面，还附着一张高清的监控截图。
一辆垃圾车，正从城西的垃圾处理厂驶出，而驾驶室的副驾上，隐约能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侧脸。
“清华的人……还真有点本事。”
江淮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用一个假目标，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这步棋，走得不错。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当他们发现垃圾车里空无一人时，真正的搜索，才会重新开始。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身份，而是一个“现实”。
就在这时，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需求：完美的现实欺诈。】
【系统功能“身份伪装”已激活！】
【正在为您随机生成临时身份……】
【身份生成成功！】
【模因身份：李明】
【设定：云水镇中学高三复读生，因成绩不佳，离家出走一周，刚被家人找回。】
【锚定范围：云水镇】
【模因植入已启动……正在对目标区域（云水镇）的泛意识信息层进行微创手术……】
【植入完成！在云水镇范围内，所有智慧生物的认知中，“李明”的形象将自动覆盖宿主的真实样貌，该身份在逻辑、物理、认知三个层面均完美无缺。】
【警告：离开云水镇范围，模因覆盖将失效。】
看着系统面板上这几行冷冰冰的文字，江淮的眼睛，前所未有地亮了起来。
这不是伪装，这是“现实篡改”。
它不仅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留在镇上的理由。
最妙的是，“复读生”这个标签，意味着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次走进校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游戏的难度，好像又提升了。
江淮非但没有感到紧张，反而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站起身，走出了网吧。
阳光，已经洒满了小镇的街道。
他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一所挂着“云水镇中学”牌子的，破旧校园。
新的剧本，已经准备就绪。
演员，即将登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