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荒原,凌晨两点,风像被谁拉直的灰绳,抽得人睁不开眼。废弃集装箱堆场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咔嗒”——不是铁片,不是铝罐,是某种更硬、更冷的金属声,像某把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钥匙”,被猛地插入夜色。
金属声由远及近,一个高个少年从集装箱阴影里走出——约莫十五岁,头顶戴着用废旧铁丝弯成的“鸽冠”,冠尾焊着一枚生锈齿轮,走动时齿轮轻轻转动,像某种简陋却有效的权杖。他便是“灰鸽子”的首领——灰生,血里有病,却掌握着整个拾荒生态圈最里层的“盗换”:偷不锈钢换抗生素。
灰生把“盗钢”配方藏在旧作业本里——
- 304不锈钢 20元/公斤 可换 2板青霉素V钾;
- 201不锈钢 15元/公斤 可换 1瓶过期白蛋白;
- 废铁 3元/公斤 可换 1板阿莫西林;
- 纸壳 0.7元/公斤 可换 30毫升甜糯米粥。
配方被铅笔写得极细,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命”,被猛地缩成一行行数字。
凌晨三点,灰生带林野潜到城市边缘的废弃工厂——那里堆满被拆下的不锈钢护栏、旧水槽、破损门窗。他像一条在金属间游弋的鱼,动作轻得像在拨弄一堆易碎的羽毛。林野负责望风,却忍不住偷看:月光穿过破窗,恰好落在不锈钢护栏上,护栏表面泛着极细的银光,像另一粒尚未被命名的“星”。
灰生把不锈钢护栏拆成极细的条,用旧网线捆成极紧的捆,重量刚好七公斤——七公斤304不锈钢,可换14板青霉素V钾,足够“灰鸽子”们用七天。他把不锈钢条推进旧网兜,像推进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硬,开始有了价值。
灰生把不锈钢条推到“巢换点”——那只被改造成“柜台”的旧冷藏箱。老孙戴着棉军帽,用旧称砣称重,称出斤两,称出价格,称出“命名”:
“304不锈钢 七公斤 140元 可换 14板青霉素V钾 另送两支皮试液。”
交易完成,知识第一次战胜金属,像一粒青霉素击退了40℃的黑暗。
灰生把14板青霉素V钾倒进“巢药箱”,却把那瓶过期白蛋白留给自己——那是他续命的“火”。他把白蛋白倒进旧矿泉水瓶,用旧奶瓶分装,每七天一瓶,每七天一次“盗换”,每七天一次“续命”。他把空瓶排在集装箱壁,像给一场无声的胜利列队。
第七天,灰生在空瓶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盗钢,特征不锈钢换抗生素,备注——第一次。”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苦,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玻璃,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盗钢”,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灰生把“盗钢”重新推到“巢换点”,同时把“抗生素”重新推到“巢换点”,同时把“续命”重新推到“巢换点”,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继续”,按下最后一枚私章。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灰生把“白蛋白”重新推到“自己”面前,同时让“白蛋白”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盗钢作证。”
声音被“白蛋白”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白蛋白”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荒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盗钢”,盗钢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他不再回头,因为他知道:
不锈钢是产道,抗生素是脐带,盗钢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盗钢仍在——
盗钢,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