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废弃集装箱堆场,被孩子们称作“灰鸽子巢”。锈红色的箱体沿灌溉渠一字排开,像一排被剥了皮的巨兽肋骨,风从箱体破洞穿过,发出“咕咕”的低鸣——那是“灰鸽子”的暗号:巢内安全,可以归巢。
拾荒儿童的等级,从“羽”开始——
- 灰羽:新入巢,未满十四岁,只能拾“纸壳”与“塑料瓶”;
- 白羽:满十四岁,可拾“易拉罐”与“废铜线”;
- 黑羽:满十六岁,可拾“废铁”与“铝型材”;
- 金羽:满十八岁,可拾“铜电缆”与“不锈钢”,并可参与“巢换”——用废品换药物、换食物、换“命名”。
羽级由“巢母”发放——那是几个年满十八岁的少年,胸口别着用易拉罐拉环弯成的“羽徽”,徽上刻着极细的“37”,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等级”,留下第一枚“指纹”。
第七日日落,归巢开始——
- 灰羽们排着队,把拾来的纸壳与塑料瓶倒进“巢箱”——一只被改造成大秤的冷藏箱;
- 白羽们排着队,把拾来的易拉罐与废铜线倒进“巢箱”;
- 黑羽们排着队,把拾来的废铁与铝型材倒进“巢箱”;
- 金羽们排着队,把拾来的铜电缆与不锈钢倒进“巢箱”。
归巢没有声音,只有节拍:纸壳的“沙沙”、易拉罐的“哐啷”、废铁的“咣当”、不锈钢的“叮叮”,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四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归巢之后,是“巢换”——金羽们把“巢箱”推到“巢母”面前,“巢母”用旧称砣称重,称出斤两,称出价格,称出“命名”:
- 铜电缆 20元/公斤 可换 2板青霉素V钾;
- 不锈钢 15元/公斤 可换 1瓶过期白蛋白;
- 废铁 3元/公斤 可换 1板阿莫西林;
- 纸壳 0.7元/公斤 可换 30毫升甜糯米粥。
巢换没有声音,只有节拍:称砣的“咔嗒”、药板的“沙沙”、粥的“咕噜”,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巢换之后,是“命名”——金羽们把换来的“青霉素V钾”倒进“巢药箱”——一只被改造成药柜的旧冷藏箱;把换来的“甜糯米粥”倒进“巢粮仓”——一只被改造成粮仓的旧保温桶;把换来的“命名”倒进“巢名册”——一本用旧作业本改成的名册。命名没有声音,只有节拍:药的“沙沙”、粥的“咕噜”、名册的“嚓嚓”,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命名之后,是罪录——金羽们用旧毛笔蘸着“巢药箱”里的“青霉素V钾”粉末,在“巢名册”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灰鸽子,特征拾荒,备注——等级社会。”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苦,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纸页,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等级社会”,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金羽们把“巢名册”重新推到“巢母”面前,同时把“等级社会”重新推到“巢母”面前,同时把“命名”重新推到“巢母”面前,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继续”,按下最后一枚私章。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林野把“小缝”重新举向“巢母”,同时让“小缝”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灰鸽子作证。”
声音被“巢母”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巢名册”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灰鸽子巢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等级社会”,等级社会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灰鸽子是产道,等级社会是脐带,拾荒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灰鸽子仍在——
灰鸽子,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