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荒原，风像被谁拉直的灰绳，抽得人睁不开眼。林野站在灌溉渠尽头，怀里抱着“小缝”——那个从垃圾岛捡来的新生儿——孩子呼吸均匀，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正在悄悄长出新肉。她腰间系着那条用自己被剪断的头发编成的“发绳”，发绳里裹着三枚硬币，硬币贴着髋骨，像三粒不肯冷却的“倒计时”——距离18岁，还剩两年零七个月；距离追诉期截止，还剩两年零七个月；距离“回地狱”取证，还剩零秒。
她转身，面向荒原尽头——那里，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像被谁猛地插入地平线，尽头是一列没有篷的敞车，车顶堆满原煤，像一条黑色的脊背，车厢与车厢之间，闪着极细的银光——那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回地狱”，也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入口”。她跳上第7节敞车——那是她第一次逃出灰河时乘坐的车厢，也是她第一次被命名为“野”的车厢。她把“小缝”放在煤末上，像放下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把“发绳”紧紧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
她抱“小缝”的节拍，是七拍——
1. 托颈：左手托颈，像托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命”；
2. 托臀：右手托臀，像托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活”；
3. 贴胸：胸口贴胸，像贴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心”；
4. 弯腰：弯腰贴膝，像贴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骨”；
5. 举高：举高贴光，像贴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光”；
6. 裹紧：裹紧贴被，像贴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被”；
7. 系绳：系绳贴腰，像贴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绳”。
七拍合拢，像七个古老的母性音节，同时在煤末上亮起，又同时在煤末上熄灭。
煤车驶入隧道，黑暗像羊水瞬间淹没胎儿。她把“小缝”举向黑暗，同时让孩子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黑暗作证。”
黑暗没有回声，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小缝”额头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黑暗之后，是罪录——她用手指蘸着孩子脐带的血，在煤末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再度流浪，特征抱小缝，备注——回地狱取证。”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腥，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煤末，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再度流浪”，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她把“小缝”重新举高，像举起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煤车，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再度流浪作证。”
声音被煤车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再度流浪”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煤车驶出隧道，荒野像被谁猛地掀开盖布，露出极亮的“入口”——那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回地狱”，也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出口”。她回头望——荒野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再度流浪”，流浪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煤车是产道，黑暗是脐带，再度流浪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再度流浪仍在——
再度流浪，叫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