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荒原,风像被谁拉直的灰绳,抽得人睁不开眼。废弃灌溉渠边,两台挖掘机仍停在远处,像两只饱餐后的钢铁巨兽,履带沾满碎草与泥渣。林野抱着“小缝”——那个从垃圾岛捡来的新生儿——沿着渠壁疾走,脚步踩得草根“嚓嚓”断裂。她腰间系着那条用自己头发编成的“发绳”,发绳里裹着三枚硬币,硬币贴着髋骨,像三粒不肯冷却的炭。
第七步时,身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咔嗒”——像某根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被猛地掰断。林野回头,看见一台挖掘机突然启动,铲斗边缘刮过渠壁,溅起一串火星,像某只被剥了嘴唇的巨兽,对着荒原张开巨口。铲斗脱落的铁片飞旋而来,像某把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刀”,同时劈向天空,又同时劈向地面。
铁片掠过林野右臂,血立即涌出,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红线”,被猛地拉断。她下意识把“小缝”举高,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生命”,举向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光”。血顺着臂弯滴落,落在她腰间的“编织帽”——那是“母女村”第一批产物,用旧毛线织成,边长七寸,重七两,四角各绣一个极细的“37”。她把帽子迅速折成四折,用牙齿咬住一端,用力一撕——毛线发出极轻的“嗤”,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脐带”,被猛地剪断,却仍在呼吸,仍在跳动,仍在生长。
她把折成四折的帽子贴在臂弯,用牙齿咬住一端,用力一缠——
第一缠,血被压住,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痛”,被猛地压住;
第二缠,血被止住,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活”,被猛地止住;
第三缠,血被收住,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现在”,被猛地收住;
第四缠,血被藏住,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未来”,被猛地藏住。
四缠合拢,像四条古老的母性音节,同时在臂弯上亮起,又同时在臂弯上熄灭。
缠完之后,是罪录——林野用手指蘸着臂弯残余的血,在帽子内侧写下第一行:
“序号帽子染血,特征止血带,备注——第一次。”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腥,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毛线,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帽子染血”,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她把“染血帽子”重新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却突然觉得脐带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荒原,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帽子染血作证。”
声音被荒原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染血帽子”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荒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染血帽子”,帽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帽子是产道,血是脐带,染血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帽子染血仍在——
帽子染血,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