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日清晨,废墟上空浮着一层灰蓝色的霾,像谁把旧毛衣拆成线,又一根根扬到空中。阳光被挡在霾后,光线昏弱,却仍能看清月子中心残骸的全貌——屋顶被掀,四壁残存,钢筋像被折断的肋骨,一根根指向天空。风从断墙缺口灌进来,卷起纸屑、毛线头、旧抱被的棉絮,也卷起某种更细小的、更隐秘的尘埃——那是“家”被碾碎后的残渣,尚未落地,仍在空中飘浮。
娟姐坐在废墟中央,面前是被挖掘机掀翻的旧缝纫机——机头断裂,踏板变形,针尖弯曲,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蛇,却仍死死咬住一块旧布。她伸手去掰,金属发出极轻的“吱呀”,像某根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骨头”,在黑暗中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她把机头抱进怀里,像抱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
尘埃开始降落——
- 旧抱被的棉絮,像被惊散的雪,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旧毛衣的线头,像被惊散的黑色雪,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旧窗帘的布屑,像被惊散的羽毛,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尘埃没有声音,只有节拍:棉絮的“沙沙”、线头的“嗤嗤”、布屑的“噗噗”,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尘埃之后,是掩埋——娟姐把断裂的缝纫机机头,推进废墟最深处的土坑里,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家”,推进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墓”。她用手指蘸着被碾碎的“旧抱被”棉絮,在土坑边缘写下第一行:
“序号缝纫机,特征被埋,备注——家再碎。”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甜,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泥土,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废墟尘埃”,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掩埋之后,是再碎——
- 娟姐的“旧抱被”被铲斗撕裂,棉絮像被惊散的雪,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芳妈的“旧保温桶”被履带碾碎,甜糯米粥像被惊散的血液,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琴姨的“旧毛笔”被砖块压断,墨汁像被惊散的夜,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再碎没有声音,只有节拍:棉絮的“沙沙”、粥的“咕噜”、墨汁的“滴答”,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再碎之后,是罪录——林野用手指蘸着被碾碎的“甜糯米粥”,在废墟墙面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家再碎,特征缝纫机被埋,备注——废墟尘埃。”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甜,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水泥,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家再碎”,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娟姐把“被埋”重新推到林野怀里,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再碎”,按下最后一枚“私章”。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林野把“被埋”重新抱紧,像抱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废墟,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废墟尘埃作证。”
声音被废墟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废墟尘埃”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废墟尘埃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被埋”,被埋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废墟是产道,尘埃是脐带,被埋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废墟尘埃仍在——
废墟尘埃,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