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延汗往屋里瞧,见各处的花瓶都插着时新的花束,颜色样式都搭配得极相宜,极富意趣,对比旁边华丽的装饰,更加鲜妍明快,给屋内增添几抹春色。
“你喜欢花,以后每天我让人给你送来。”
“不用了,花摘下来就成了死物,再盛放几个时辰就会趋于萎靡。也就是小叶儿为了让我看着舒心,才老采些新鲜花朵回来,已被我说了几回了。”
“既然不喜欢死物,那就栽种吧,把这庭院都种满,以后一开门就是扑眼而来都是鲜花,看着人心里也开心。”
达延汗望着言兮,道:“你喜欢什么花,我都给你种上。”
言兮对视上他的目光,恍惚间似有什么记忆闯进眼帘。
“杏花吧。”她又把目光落在廊下的空地上,道:“我喜欢杏花。”
待到杏花开满枝头,积云堆雪,夺人眼球,午后的阳光落下,疏影斑驳,该是多么静谧柔和的时光。
可很快,她又摇了摇头:“算了,等不到花开的时候了。”
达延汗看到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脸上的笑意褪去,显露出深深的疲倦,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就别坐着了,回屋躺着吧。”
达延汗正伸手要去扶她,言兮却已经起身,道:“王上日理万机,不必再为我费心,”说罢对他微微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在小叶儿的搀扶下进入屋内。
达延汗坐了一会,一时竟咂不出什么滋味。
诚然,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带着目的而来,所以总在提防她审视她,可当她真对自己无所求,甚至连基础的伪装都不再有时,他却不知道怎么应对,乃至挽留。
小叶儿扶着言兮在床边坐下,在她身后放下靠枕,转头看外面达延汗已走,又看了看姐姐萎靡的神色甚至带着一丝痛苦。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了许久才轻声问道:“姐姐想他了吗?姐姐……想仲陵哥哥了吗?”
言兮无力地靠在靠枕上,闭上眼睛:“我梦见他了。”
她别过脸,面朝里面,眼泪簌簌而下。
在梦里,她又见到了他,他们一起坐在秋千上,他伸手揽住她,她就顺势靠在他肩膀,两人静静地偎依着,旁边的飘香藤灿灿的开了满架子的花。
秋千一下一下地晃着,他们也跟着轻轻摆动,他的指尖抚过她的脸庞,诉说着离别的思念,以及婚后的期盼。
他身子很温热,像阳光一样,疗愈她受伤的身心。她紧紧地抱住他,使劲望他怀里钻,意图索取更多温暖,却最终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那一刻,思念到了极致,她也感觉自己虚弱到了极致,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的,她没有任何的力气再去钻研、周旋、思虑,她只想逃离,逃离所有,逃到他的身边,请求他的庇佑。
“姐姐,我们回去吧?”小叶儿看到姐姐这样,心疼得要哭了。
言兮闭着眼没有说话,是啊,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有一面,也是死而无憾了。
可是,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
“放肆!”
书房之中,达延汗将手中的信纸拍在桌上,惊得底下站着的一人浑身一颤,几乎就站不住要跪下了。
“陶信这厮太放肆!本王跟他要的武器不是推三阻四就是缺斤少两,满纸写什么殚精竭虑,死而后已,我看他根本有了钱就托大,利润薄事繁琐的生意不愿做!”
巴雅尔小声翼翼地解释道:“其实不全然是利润的事,陶官人说主要是这么大量的兵器一时难以筹措齐全,且私运武器违法,又要运过边境
,途经重重关隘,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灭门的死罪。这一次十万支箭都是将箭镞、箭杆和箭羽分开,分三批送来燕然,才没发生什么事,虽然迁延时日,但也情有可原。”
“本王要的是至少一百万支箭,现在只有十万顶什么用!当初他说富贵险中求,怎么真到用他时就惜起命来了?”达延汗冷笑道:“看来是已求得了富贵,便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陶官人说他并非惜命,而是现在树大招风,若是操之过急,动静太大被人发现检举告发,他在梁国经营的几十年根基被毁,那就是得不偿失了!”
“你倒是会替他说话。”达延汗淡淡地扫了陶信一眼,“说吧,到底得了他什么好处?”
巴雅尔噗通一声跪下,几乎潸然泪下:“王上,巴雅尔一心一意只忠于王上一人,哪怕在梁国这么久,也从未有过一丝他念头。巴雅尔更明白,纵然陶官人要给我什么好处,那也都是因为王上的缘故,所以即便身处温柔富贵乡,我也每时每刻都想念着王上,根本不会被他人利诱。我不是替陶官人说话,而是每当我这么问他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回答我的!”
“温柔富贵乡?”达延汗面色又阴了一层:“你还记得本王派你到他身边是做什么的吗,结果你被那里的花花世界迷了眼,本王交代的事情一件都没干成,要你有何用?!”
巴雅尔慌忙哭着道:“王上,不是属下不尽心,而是那陶信分明就防着我!我按王上的吩咐,想跟他接触那些梁国官员,他就说我曾经假扮王上出使梁国,有很多当官的认识我,被认出来就不好了。我又想跟他会见那些一起做生意的人,他说他一个异族人不方便露面,我说你在梁国不也算是个异族吗,他含糊说不清楚,就带我见了几次,可经常讲我我听不懂的话,对方是胡人他就说胡语,要是汉人,就讲他们地的土话,反正就是不让我听懂。我又要看账本,他就真给我看一本厚厚的总账,可里面记账方法我看不懂,也不知道算的数对不对,然后他手下的账房就在那里冷嘲热讽我没文化,账都看不来。”
巴雅尔越说越委屈,也越说越生气:“后来他怕我再找事,就主动给我安排了些鸡毛蒜皮跑腿的活,还美其名说是为王上效劳,事不分轻重大小,都要尽心而为。要不是王上一早嘱咐过要谨慎低调,在梁国什么都听陶官人安排,我早就跟他撕破脸,那里能由他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