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新历389年11月27日，一条消息自云行省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帝国，从而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不是像蝴蝶那样微小的风引发暴风，这个消息本身就是飓风级别的存在——帝国六行省之一云行省的守护家族叶家，也是整个帝国历史最悠久的守护家族，在举行家主交接仪式的时候被敌国的精锐全部消灭。原本所有人偶师心中的圣地，只剩下了一个七岁的孩子。
以上是大众知道的版本，当然更熟悉内幕的家伙。孩子之所以活下来，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起到了关键的作用，虽然当时他被即将成为家主的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连带着幸存下来的是一位老管家，那曾是他祖父的管家。总算从总管的位置退下来的他看守着只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的孩童躲过了这一劫。可是接下来的变化他们就躲不过了。步入新历的第二年，本家在云城修建的新府被分家所瓜分，还包括了本家大部分应有的权力。那个被叫做罗伯的老管家本来就没有什么魄力，处理日常事务还好。要他镇住一群辈分比他低、不清楚本家所有底蕴，但是如狼似虎的分家家主就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人不用担心他的忠诚，但要他独立的完成些什么大事是基本不可能的。因为对本家人脉和其他潜在资源的忌惮，分家没有完全把本家逼入绝境。老管家和刚刚失去几乎所有至亲的孩子被迫搬离了他们无比熟悉的家，来到了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老宅。一切的齿轮开始转动，不如说这一切都是必然。
二
十二年后。
我在一个已经不再整洁的墓坛之前祭拜过后，开始了原先一周一次，现在拖延到一季一次的扫除。这一次本应和之前一样，粗略的打扫一下外围，拔拔草、清清叶子什么的，可是出现了一点不一样的地方。在之前打扫过许多次的墓碑下面，有一封被石头压着的信，打开一看字迹还很清晰。整封信写的是啰里啰嗦，大致就是在他原先居住的房间的床下有一个暗格，叫我去打开，说是里面有振兴家族的方法。老实讲，我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非常有价值的东西在里面，与他相处的这八年里，我完完全全地摸透了他的本性。
对待所有人都彬彬有礼、遇到有困难的人总是不吝帮助、就算是无缘无故地被发脾气或者被冤枉也不会有多余的辩解，只会默默地背黑锅和为他人擦屁股。小时候看到他的善举眼睛都会放光，觉得这真是一个完人和值得所有人尊重的人，被放逐到几百年没人住的老房子也从没怪过他。等到我稍微年长一些，才发现这件事不仅是那些只能看到金币和官衔的渣滓们落井下石，还与这个好好先生有分不开的联系。和日渐老迈的他在一起生活，我只能用忍耐和谦让之心去克制日渐增长的愤怒，这份愤怒伴随着我的天赋日渐显现。每次取得好成绩的时候，他总是会夸奖我，看到他伸过来的丰润的手，我都会避过去，直到他不再做这件事。
他在我十 七岁的时候突然就去世了，没有他杀和自 杀的痕迹。那段时间正是我无法继续忍受，打算搬出宅子并即将落实的时候。我在外部找好了高级讲师的工作，准备半工半读的去进行人偶研究。他的死改变了这一切。毕竟作为人偶师，独自研究所需要的工坊与相对应的资料是必不可少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比老房子更适合的地方了。我的父亲、我的爷爷在成为家主之后都会秘密在这里进行练习和实验，为了丰富自己的技巧与能力，还有接管所有人偶师心中的至宝、我家代代相传的活人偶。为了防止象征着历史和力量的活人偶落入他手，父亲把它破坏了。我要做的就是重现活人偶，并带着我们家族的荣光重现于世。
我按照信的指示，从他的床底下拎出来一个精致的实木箱子，一圈一圈精致的花纹覆盖了整个箱子。单论箱子本身，就是一个价值不菲的艺术品，尤其是它上面还有吸收能量的阵图。这应该是第一道考验，如果实力不足想要强行把它拉出来只会一路西行。上面的锁则是一个用古代技术做成的，看其材质与做工，应该是出自我的先祖——叶家第四十七任家主之手，应该又是他刻意找出来放在这里来测试我的技巧。我开始摆正心态，这里面绝对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至少不会是我之前想象的那样。
半个小时后，我擦擦头上的汗水，揭开了箱子内部的真面目。里面有一本破旧不堪的书、一枚信物、一块石质的面具，内部闪烁着红光，一封信和它们放在一起。
“孩子，我见证了你父亲的成长，原本也想见证你的成长，可这看来是不行了。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意见，但退让决不是懦弱的体现，这是为了日后更好的归来。你对于叶家还一无所知，其中包括你一直苦苦追求而不得的活人偶。你是不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关于活人偶如何制作的记载，最多只有活人偶的历史。现在想想，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我们从来没有逃出过命运这两字。叶夕，你是我们全部的希望，我自从九岁跟随在你爷爷的身边，就一直做好了为叶家牺牲的打算，我为你准备好了工具，一切按你的心意来吧，无论是要追寻活人偶还是就此为止。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叶家究竟是怎样的压根不重要。在出了这种变故之后，我甚至都不想你踏入人偶师这一道。当个普通人，拿着留下来的巨额财富，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无论你是选择追逐荣耀，还是选择快乐度日，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接下来就是介绍这四个器物的具体作用了。佩饰是历代家主给予继承人的护身符。书是不知道谁写的，关于活人偶及其研究。信物则是叶家历代暗中存储在外面应对不时之需的财富，那笔钱够我在帝都最豪华的赌场过几辈子了。面具则是穿越时间的工具，在戴上之后可以带人回到过去。如果要追求复兴、重新制造活人偶，我要戴上这个面具去的时间一定是制作出活人偶的初代。如果选择放弃，按照罗伯的遗志自由自在的了此一生，那块信物能提供一切。
选择哪一方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小心的把信物和信连同着箱子放回原处。然后翻开那本虽然有所补救，还是几乎看不清字迹的书，几张抄写的满满当当的纸从中掉出。纸上面是罗伯抄写的看得清的部分，他把书放在这只是以防他会有所遗漏。
上面大多是关于活人偶组件的分析成果，这些部分东一块西一块，压根组不到一起去，直到最后一页。
“……所有的实验都成功了，活人偶身上所有的部件都被我们完美的复刻下来了，可是组装后的结果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活人偶是羽蝶神赐予叶家的，难不成真的是神的产物？如果是真的，可以解释我们为什么做了无用功。就玄祖到现在的观察，活人偶相比与其他人偶的灵性就是在于复刻拥有者思维模式以此做到自主活动。如果有神明在里面，就不应该去复制使用者的思维。真相到底如何还不清楚，我决定做一个试验……”
记录到这里结束，罗伯推测试验失败了，也就是羽蝶神的意识真的附着在活人偶身上，只是平时不显现。
抱着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一遍又一遍的翻阅那本书，到最后不得不承认罗伯的水平，有些地方我看了好几遍才找到。
把佩饰挂在胸前，我默默地念到家族从古到今传下来的祈祷词“神赐予我们天空、大地及作为人的尊严与自由。点燃火把，照亮前行者的未来。作为一切的接受者，我将披带百面，穿梭于古代与未来；我将手持利刃，浇灌出美丽的花；我将身着白袍，抵挡神明的愤怒；我将展开机巧，创造永恒的传说。从世间之善恶走过，我不全部都在明岸之上。就算进入暗河，我也会保持着本心的不乱。在荣耀与鲜花之前，我会割破手掌把花染红，随后去捧起自古而来的荣光。神与人，我们站在中间线。悠久的历史，我们必然传承。愿历代的先祖和无处不在的神明祝福我们，去走向应有的结局。”
念完我深深吸了口气，戴上了面具。
“嘻嘻，人类，你好，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啊？”
三
我预想过穿越时空的具体场景，可能和小说里写的一样，出现什么隧道一样的东西。也可能是突然的场景扭曲，直接来到不熟悉的新天地。但无论怎么想，都没有预料到一个孩子的声音会突如其然的出现。
“不用找了，你看不见我的，这样交流就好了。按照人类的礼仪，我先自我介绍一下。你可以叫我红，兴趣有很多，最喜欢的是糖葫芦，能力和责任是带人穿越时空。以上。”
阳光又富有活力的孩童的声音，我的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了一个与之对应的身影。
“咦，有点意思，”他吃惊了一下，转眼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感觉，“出于礼貌，你也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了吧。”
“我叫叶夕，兴趣是制作和操纵人偶，最喜欢的是权力，现在没什么能力和责任。”
“哎哎，真是无聊。压抑自己人性的家伙一点意思都没有，可是契约已经成立，我必须带你去未来。为了我们的友好相处，你再多披露一些呗。比如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这个年纪思春不奇怪吧。”
在我脑海中的红眨巴着大眼睛，求知欲和好奇心扑面而来。
“没有那种东西。既然免不了长期相处，我就先把话说明白了。你贫嘴我无权干涉，对我有什么意见都无所谓，但你最好不要因为没有满足你那无聊的好奇心就对我下什么绊子。”
“不然呢？我想听你能说出什么威胁的话？”
即使我的话里包含了坚定的意志，红还是笑眯眯的样子。
“没有后续，你可以自行想象。我的目的要是因为你没有实现，那块信物会全部用于埋葬你。”
“哎呀呀，真的好可怕，我可不敢做那些事情的，毕竟有契约在前。我只会负责带你回到过去，然后看心情回答你的问题，最后再把你按照条文带回来。基本的事情我不会违约，你大可不必讨好我。”
看来这个家伙会一直跟着自己，如果能从中得到什么情报绝对会大大的有帮助，但是现在转变态度又显得太不自然。自己把自己逼入绝境，说的就是现在这种状况了。
“好了好了，别摆出苦恼的表情，我更喜欢别人笑，”红扯着自己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原谅你刚才对我的无礼了，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不在意的。”
“那可帮了大忙了。说起来，穿越时空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吗？”我在心中冷哼一声，表面装作一个好奇宝宝。
“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要回到的时间就可以了。就像那种书里面写的‘少年，要不要穿越试试？’”
我强忍着怒火，耐心地问道“有什么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吗，毕竟是回到过去，总要有应该做和不应该做的吧。”
“硬要说的话，就是别乱来，就算回到过去你的身体还是只有一个。死了就真完了，到时候我就只能带着你的遗体回来了。”
红露出遗憾的表情。我能感觉到，真的死掉的话，红也会是这个表情。
“还有还有，不要勉强自己做出宽容大度的表情。我很明白的，你压根不是那种人。比起无趣，我更讨厌别人骗我哦。”
罗伯曾经说过，人这种东西就和人偶一样，可以用语言和温度操纵。遇到无法操控的东西的时候，就要先顺从，再去找其弱点。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弱点和不受制约的东西，神也一样。
“那好，以后我会按照原来的态度对待你。既然你要一直跟着我，至少在关键时刻给点帮助，要求不过分吧。”
“嗯嗯，不过分，不如说我正有此意，”红连连点头，问“那我们回到哪里？”
“制造活人偶的初代，我想要活人偶的具体制作方式。”
“好的，那开始了。”
红打了个响指，眼前司空见惯的操作台变成了无数场景在流逝。我握紧拳头，第一步已经迈出了。
三（阴影）
“满意了吧，我把那小子送回去了。”
“我倒是希望他不要回去，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没什么不好的。”
红听着老者的话，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咯咯咯地笑个不停，许久才止住笑声，擦擦眼泪。
“那你为什么还要把这个面具找出来，并把自己剩余的生命都填进去？没有你这多此一举，他也就是在现世徘徊一下。以那小子的天赋，压根不需要什么活人偶，他登顶是分分钟的事情。”
“我只是做自己应该的事情，他从小就对活人偶有深深的执念。如果他坚持要用这种方式复兴一族，我只会选择支持……”
听到这个回答，红笑的更开心了。
“有没有想过历经无数战火和动荡的活人偶，延续了好几个历法的更迭都没有出事，为什么被一个操纵者轻而易举的毁掉了？你刚刚就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做这个决定了吧，的确有你想牺牲的精神在里面，但是这个决定不觉得下的太快又太坚定了吗？你好像一点都不畏惧死亡、深信着这是最好的安排一样。”
“……”
“看吧，命运开始转动。永别了，我其实不讨厌你。”
四
眼前的风景重新定格，我出现在一片广阔的森林之中，脸上那奇怪的面具消失不见。
“完美收工，我们的目的地到了，”红清清嗓子，说“这里是你的操作台所在的位置，时间是初代遇到羽蝶神之前。有问题就在脑海里叫我，这次旅行消耗不小，要先回复一下。”
我向四周看看，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植物和潜藏在其中的动物，就好像自己来到了特种战士训练场，要上演一出绝地求生的戏码了。
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把“丝”放出去。我闭上眼睛，把感知放到四面八方。说来也奇怪，在之前的训练里最多能传到一公里，在这片森林却足足放到了十倍还没有达到极限。
我想起了一个传说，叶家作为云行省的守护家族，被羽蝶神赐予过神的血脉。这应该是真的。且不说叶家历代相传的高超天分，就是现在的状况也能证明。我离神很近了，她一定在这片森林。
在跟随感觉找到神之前，我先遇上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
为首的壮年男子穿着染黑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头巾，看上去像是送葬的孝子。身后跟着的三个男人穿着黄色的衣服，头上是棕色的头巾。三个男人并排的跟在白头巾男子的身后，手里面拿着香火和几个装着各种粮食的罐子，应该是某个宗教的信徒。
我蹲在树梢上面想了想，决定直接下去搭话。理由很简单，首先我不知道自己能在这里停留多久。其次是这几个人没有能力又像是去找羽蝶神的，据说活人偶是羽蝶神赐予的材料，初代制作的，跟着他们也容易找到初代。最后就是红，虽然有什么不知情的契约，但完全不能信任，尽量不依靠为好。
“几位，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当他们即将经过藏身的大树，我直接跳了下来。
“你是谁？”
三个壮汉想摆起姿势，碍于手中有东西，没有成功。为首的中年人则是摆出了一个奇怪的起手式，小心翼翼地问道。
“别紧张，我没有敌意，”我高高地举起双手，表明自己不会发起攻击，继续说“我是因为战火逃到这里来的。听说这里有神明，想要去拜见一下，以获得在这里生存的凭证。看你们像是神官，能不能帮我一下？”
听了我的话，为首的男子一动不动，依然保持着警戒状态。他背后的三个人低声商谈着什么，几分钟过后，左边的那个男人走到面对着我的男子身边，说了些什么。看到那个男子点头，他才开口道“异族人，现在让神主大人绑住你的双手，大人允许你跟着我们。如果只有你一个人，大人不介意你加入我们一起生活。森林里危机四伏，我们需要优秀的战士。”
“那就先谢过神主大人了。”
我向那位面无表情的神主致谢，任由他把我的双臂绑成了水煮粽子。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奇怪的事情却在逐渐发生。什么佩饰都没有带的神主身上传出了清脆的风铃声；身后的三个男子手中的罐子也开始抖动；道路永远是那么的宽阔，总是可以容纳三个人并排行走。到最后，风铃的声音变得和正常的大小一样，三个人手里的罐子停止了抖动。神主转身向他们点点头，三个相貌一样的人就把香火插在了面前的除了绿茵茵的草地空无一物的地方上，三个罐子摆到了香火前。神主把牵着我的绳子交给了其中一人，脱下鞋子，赤脚在草地上跳起了不知名的神乐舞。
我疑惑地看向空中，在我的视野里，草地上方有一个光罩包裹着的世界，里面有河流、山峰、森林还有和这一样的草地。各种各样的生物在里面自由自在的活动着；小兔子从窝里探出头来，小鹿正在静静地吃草；鱼儿跃出水面。看起来和外界没什么区别，我总觉得这一切缺了些什么，直到这个世界的主人出现。
一只长着羽翼的蝴蝶悄无声息的飞过天空，属于昆虫的复眼冷冷地看着下方正在跳舞的神主，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见下面的这群手脚利索的猴子。突然，这对没有感情的复眼对准了我，羽蝶飞了过来。
“尊敬的羽蝶神大人，我是新搬迁到您这里来的那群人类的首领、负责供奉和祭祀您的神官——李玉，其他三个人也是您忠诚的仆从。我们恳请您赐予人在这一片土地上栖息的权力，作为不成敬意的回报，我们会献上自己的忠诚去尽可能的帮助您排除在外的敌意，同时还有我们最珍贵的供奉。”
李玉直接跪倒在地，低下头，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薄薄的绢布，上面用墨汁写着什么。其他三人和李玉一样跪倒在地，嘴里还念念有词。一时间站着的只有我，飞着的只有那美丽的蝴蝶。
羽蝶神管都不管绢布，径直地飞到我的身边，复眼盯着我看了许久，然后爪子搭住了我的脖子摸索了一番，然后拍打着羽翼，就像人说话那样发出了声音。
“人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或者，有什么，渊源？”
我心头一紧，笑着回答道“羽蝶神大人，我们之前应该没见过，至于渊源就更不清楚了。”
刚刚说完，之前不知道在念叨什么的一个壮汉直接一下把我摁的跪到了地上，不停地向着面前的神明赔罪。
“无妨，你们的要求，我同意了。”
羽蝶神用爪子划破皮肤，沾了一些血点在了绢布上，拍打着双翼，对着神主说“我从你们进入森林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关注了，你们和其他的动物不是很一样。从对待我的态度来说，这个男子敢于直视我。我觉得这有些奇怪，不是神，却能直视我们。所以我打算进入你们人类的世界感受一下。作为补偿，我给你神之血。但是你和你的后代都要祭祀我、为我效力。”
“我很荣幸。”
李玉收起绢布，抬起头，羽蝶神把血送进了他颈部的血管里。
“你们可以回去了，需要的时候我会给这个祭司传达的。刚才那个男人留下来。”
李玉和三个男人站了起来，我拍拍土，也站起来。
“我们在遇见你的地方等你，注意态度。”
李玉悄悄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就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了。
“人类，你的名字？”
“叶夕。”
“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了我创造出来的世界。”
羽蝶神爪子一动，头顶那个圆球就显露出来，阳光从中毫无阻碍的穿过。现实和非现实混合在一起，眼前的阳光依然温暖，羽蝶神的羽毛看起来和正常的鸟儿没有区别。
“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面对她，我不可思议的一点恐惧感都没有，有的只是面对曾长时间相处又分离的友人那种怀念和亲切感。甚至还有些爱。
羽蝶做了个类似点头的动作，飞到了我的身边，问“你觉得怎么样才能，更好的了解人这种动物？”
“至少要像个人。恕我直言，你这幅样子永远无法真正理解人这种生命。”
羽蝶歪过了头，好像在思考什么。随后突然用爪子从我的脸上划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血口。
“没有神之血也能看到神不展示的地方，”羽蝶拍拍翅膀飞进了光球，留下了一句话，“有意思，你先好好活着。”
四点五
“这是你住的地方，其他地方明天再带你去。晚餐的话应该有人给你准备好了。只不过今天这是特例，以后跟着我一起去食堂吃。明早我来叫你。”
带着我的男人名叫叶轩，是之前跟着李玉、世代服侍李家三胞胎中年纪最大的。在神主判断我不是敌人也没有坏心后，他负责测试我的身体能力。结果显而易见，我的身体素质自然是出类拔萃的，借由此我分到了简陋的单人房间。
“明白，明天见。”
他挥挥手，算是道别了。我不讨厌这个做事直白、嗓门又大的家伙，在取得他的信任之后套了他一路的话还是没有得到一点关于活人偶的情报，不如说没有得到关于人偶师的情报。许多原本我认为是笑话的东西现在看来都是真实存在的，比如说叶家是一切人偶师的源头。在这个时代估计只有占星师、神主、巫医和战士，这也难怪叶轩会测试我的基础体能。前三个职业需要典籍的传承和老师的长期指导，在一个逃亡的年轻人身上是基本不可能存在的。
视线重回桌上的一小盘菜、两个有些发黑的馒头和一小碟风干肉，我想起了昨天和前天吃的烤全羊和叫花鸡。听叶轩的意思，好像之后能吃到的比这还糟糕。
吃掉难以恭维的晚饭，躺在床上的我看着尖型的土质屋顶，有了一种住在人类社会的感受。前两天怎么都好，就是没有一种安心感，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就像被拿出网的蜘蛛，到哪里都不安定。
感到安全后，睡意就涌现了出来，毕竟两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过。梦中，一只巨大的蜘蛛趴在网上，它的视线向着天空，不知道在看什么。
五
在这个时间段我生活了将近一个月，被分进了属于叶轩的狩猎和保卫部队。没有特殊情况就上山打猎、下河捉鱼，山里有的能用的东西都要带回来，比整天干农活要轻松不少，但是在关键时刻是需要拼命的。据说在去年冬天，一个巨大的狼群因为找不到东西吃袭击了这个小小的村落，战士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多少带着伤，没有一个不挂彩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被过多的审查就融入进了这个集体里。这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不存在勾心斗角，每个人各司其职、各尽其力。上至李玉下到普通人家，不劳者不得食，这和我偶然在杂谈上见到的桃花源差不多。
我坐在第一次见到羽蝶神的地方看着满天的繁星在胡思乱想。原本悬浮在天空中的那个球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春天的草地和周围的古树。这是我第三次自己来到这里了，还是没有找到羽蝶神，直觉告诉我，活人偶的秘密在这个神的身上。
“你在找我吗？”
背后传来带着嗡鸣的说话声，这是羽蝶特有的发音方式。
“我有些好奇你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融入到人类之中，这已经过了一个月。”
羽蝶神绕着我飞了几圈，好像在看一只头上长着角的老虎。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个粗糙的木质人偶，和哄孩子用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等身高。
“借一些你的血用。”
羽蝶神划破了我露在外面的手臂，流出来的鲜血飘向了那个粗制滥造、简直不能叫人偶的东西。下一瞬，浸润了血的木头开始变得像人的皮肤，五官也逐渐清晰起来。到最后，一个闭着眼睛的女子出现在了对面。
“这……”
我一时看呆了。自己并不是没有接触过异性，从结果而言，主动接近我的漂亮女生有很多。但是从没有这样的感觉，胸口处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挠着。脑袋晕晕乎乎，却喝酒不一样，所谓一见钟情就是指这种东西吧。
“我们确实有什么渊源，没想到只用你一个人的血可以这么清晰和完整。”
“那我能摸摸她吗？”
这句话在思考之前就脱口而出。长长的黑色头发与雪白的嘴唇，赤luo的身体反射着月光，原本就白皙的皮肤上增添了一股妖艳美。怎么看都是活人，一个能完美抓住我的绝世佳人。
“你随意。”
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身体。这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偶了，呼吸声、心跳声都有，搭上腕脉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血液流动带来的那种酥麻。是无论怎么做人偶都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自主意识的动作。但这还不是活人偶，在我出生之前拟人人偶技术就已经成熟了，像这样的人偶是能做出来的，所谓活人偶是指拥有自己的人格能自主行动。
羽蝶的视线在我和人偶转了好久，最后一声不吭地带着人偶飞走了。第二天一早，一个穿着不知道什么豪华材料做的衣服的她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
“叶夕，按你所说，我已经拥有了人的身体，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只是灵魂从一个容器转移到另一个容器而已。”
羽蝶神摸摸了自己的脸颊，有些不习惯的伸展手脚。
“没想到自己能切实的到这里面，确实很新奇。”
我转动眼珠，这个人就是昨天用我的血做的人偶无疑，活人偶原来是羽蝶神的意志在里面。
“活人偶的意志不是凭空而生的，那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心中。”
突然我想起了当初父亲在给我做启蒙功课时说的话，虽然现在第一重要的是先把活人偶的制作方法套出来，我还是想要尽可能帮这个神明、这个女子。
“那做一个镜子怎么样，有思考的镜子。去看出人心的黑白，在加以自己的思考。人心的复杂是无限的调和与比例，在不同的情况下展现不同的表面，甚至在同一件事上表露出不同的感情。需要尽可能的看和尽可能的学其中的道理。”
我把父亲曾经教给自己的话稍微改了一下说给了面前那瓷质娃娃一样的羽蝶神。听着自己的话，我不由得笑了出来，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先放下算计去帮助别人的时候。
“叶夕，你现在开心吗？”
“和开心不是很一样，但是你知道开心是什么意思吗？”
羽蝶神摇摇头，黑色的大眼睛没有什么人性化的东西。
“这个其实没办法解释的，要用心去理解，对你来说就是读别人的心去理解自己的感受。我觉得任何一种有智慧的生物都是有感情的，就算你现在不能理解。”
“这个是做不到的，就算我没有在这个人偶里也做不到。神明不能窥视人心，这是自古的规矩。”
“那在有契约的情况下呢？”不知不觉中我开始为面前的这个神明着想。
“可以试试。”
“那我要做第一个。”
她歪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打量着我。
“不可否认，你是最好的选择。”
她张开嘴，雪白的牙齿和鲜红的舌头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充满诱 惑力的嘴唇逐渐靠近。我和落入蛛网里的小虫无二，看着她那仿佛要夺走一切的美丽靠近，仿佛我是蝴蝶，她才是蜘蛛。
然后，我们的嘴唇重合，一股咸腥中带着细微甜味的液体进入到了我的口中。随后，我的舌头被咬破，她舔了一些鲜血。
“能感觉到我吗？”
“啊？可以听到。”
沉浸在刚才的余韵之中，我没有听清楚问题下意识的回答道。过了几秒钟才发觉这个声音是直接从脑海中传出，我也一样没有发出声音。
“这是？”
“这是契约，我能感受到你心的变化，同时你也可以反向感知我。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能感知到彼此的所谓感情。不可思议，明明和虫子没什么区别，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东西。”
“你是在一种什么环境中生活的？”
突然间，我对这个神的过去产生了兴趣，急切的想知道她过去发生了什么、她怎么评价这一切。
“自从获得了神位之后，我就一直在保护我们这微薄的一脉。为了避免被战火波及，我们迁移到了这里。原先这里有一个本土的神明，是蜘蛛神，和我们相性非常不合。一开始我还想着是不是要再找其他地方，没想到那个神对我们一行表示了欢迎，还把自己的领地划给了我们一部分。我不相信他，自古没有羽蝶和蜘蛛和平共处的，但要再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是何其之难。没想到那个神从来没有对我们有过敌意，甚至他还约束这片森林里其他对我们不善的动物。有一天，他突然消失了。然后，我创造出了球，带着族人住了进去。”
她说这些的时候完全感觉不到心理的变化，那声音和用于传达信息的魔法机器打出字时的咔哒声没有什么区别。
想问的事情还有很多，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总感觉这个神明不是一开始就没有和人类似的感情，有些事情让她再漫长的岁月中遗忘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做？”
“你和之前一样生活，我在旁边看着。”
说着，她坐到了我的身旁的地面上，示意自己会和我保持这个距离。
我皱起了眉毛，一下把她拉了起来，仔细清理了一下沾上尘土的裙摆。
“怎么了，叶夕。”
“你就不知道注意一点吗，有床非要坐到地上。”
“为什么？”
“作为人的礼节，还有整洁。我们的审美里衣服整洁不沾灰尘会很好看，想要理解感情，首先要成为一个人。”
我逐渐明白怎么和这个死板的神明大人说话了，要是对方暂时无法接受这边的，那不妨用她那边的方式。
“有道理。”
她看着我的动作，也学着自己整理了起来。最后来到了我的身边，示意我看看是否合规。
“很好，这不就是活脱脱的美人吗？”
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那柔顺的手感吸引着我划过她的脸庞，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不需要比这以上的东西了。
“好了好了，我去工作了。你要想跟着的话，最好先和李玉神主讲一下。”
我拿起桌上昨晚准备好的窝头当早餐，扔给了她一半。
“这是？”
“吃的，虽然味道不好，总比没有强。”
她试着尝了一下，露出了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到她的那个样子，我直接笑了出来。
“不好吃吗？我给你抓些野物烤一烤，放上盐就能出香味。”
她坚持着吃完后，使劲点了点头，看来神明大人对人间的食物也是有要求的。
六
“老大，你旁边的这位是？”
“你可以把她当成食客。”
“哈？”
“就是蹭饭吃的。”
我旁边的羽蝶神附和着我的话点了点头。和李玉解释清楚之后，他总算是勉强收起来了那副过分尊敬的态度，同意隐瞒羽蝶神的真实身份，把她当成我的家人对待。为了方便称呼，我给了她一个新的名字——叶羽灵。
“我有点不大能理解你说的。”
面前这个憨厚的中年汉子看看我，又看看我身旁的羽灵。他还好，在他身后的两个小伙子眼睛都离不开了。可是我不能单纯的把她当成观赏品放到一旁，毕竟不劳者不得食，别说我是一个小队长，就是李玉的妻子也要去织布纺纱。
“很简单，她会跟着我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怎么能让女人进山，不行不行，老大，你还是赶紧把嫂子送去织布吧，那边也缺人手。”
他后面跟着的两个小伙子也是直摇头，我拍了拍正在想着他们为什么会拒绝的羽灵，小声在她耳边说。
“你去找李玉的妻子吧，一起织布什么的，我晚上单独带你转转。你知道她在哪里吧。”
“他们为什么阻止我，我不明白。”
“他们都觉得女性不应该去面对这么残酷的自然，在这里谋生存是很不容易的。”
“也就是说我变成了需要保护的幼崽？”
“幼崽有点不大准确，就是需要特别照顾的一类人。”
“真奇怪，明明我比他们都强。”
她没能很好的理解我说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跟着我的打算，转身向着村子里面走去了。
“老大，你是糊涂了吗？”
“就是就是。”
被三个人一起围攻，我尴尬地挠挠头。他们说的没错，无论羽灵是不是神明，她现在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这一点我确实不应该忽视。
只要是进山，基本不会中午返程，一般都是在夕阳快到底的时候或是天刚刚黑的时候才会背着收获回到村子里吃晚饭。在我拖着劳累了一天的身体回去的时候，羽灵坐在矮矮的桌子旁，上面有比往常丰盛不少的菜和面食。
“你还没吃吗？”
“李涵说最好要等你回来一起吃。”
“不用管那些东西，你饿了就直接开饭。”
虽然在我还住在新宅的时候，无论再忙，父亲都会陪着我和母亲一起共进晚餐，但这个习惯我早就丢掉了。
“据说这是传统，而且你看起来不讨厌。”
说着，羽灵一边示意我坐下，一边有些别扭地拿起了筷子。
“不会用吗？”
“这种工具很神奇，但是难不倒我。比起这个，你之前答应我的改善伙食在哪里？”
“这个已经准备好了，我吃完就给你做。”
我特意多绕了一阵，为了怀里的这只兔子，今天运气还算不错，没有空着手回来。
“比早上好些，还是不好吃。”
“你一个神这么挑剔的吗，之前你也没吃过这个吧。”
愉快，不可思议的愉快 感，我扬起了嘴角，只是一起坐着吃着饭而已，她还皱起眉毛。我有些能理解父亲每天都来陪我们母子吃晚饭的心情了。
“香气出来了。”
眼睛紧紧盯着挂在木棍上的烤兔子，羽灵的眼睛都放出了光。视线一刻不停地跟着那只可怜的兔子，小嘴微微张开，露出了小孩子般的开心表情。
“给，小心烫。”
“不用工具吗？”
“有些需要有些就不需要，这个拿着直接吃就好。”
听到我这么说，羽灵舒心的大口啃了起来。
“没有在强迫自己吧。”
“人很有趣。大家对我很好，很亲切。”
她放下手中的已经被吃掉一半的兔子，像个孩子一样认真地回忆了起来。
“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家，在一起有说有笑，不可思议。”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人有各种各样，你现在见到的……”
说着，我停了下来。走到光明处的人总是会忘记自己身处黑夜的时光，被人背叛、被群体排斥、被复仇的烈火折磨……
人没有那么完美，也决不是完美的生物。有多少的光明就代表有多少的阴影，每个人都明白的，可是羽灵她。
“复杂的变化，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明天该怎么给你额外加餐。”
“这个就好，不多不少。”
我错过了一个见证奇迹的机会，就在我思绪飘出去的短短几个瞬息，还剩下大半只的兔子已然变成了白白净净的骨架。羽灵在舔着手指，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这个神是真的能吃，干脆她别当羽蝶神，当个食神算了。
用随身携带的水壶给她洗过手。在一点一点教她这些东西的时候，我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曾经失去的、从未拥有的，一并向我袭来。她带来了光明，我也想只给她光亮，既然她无法避免会知道黑色，那就晚一些吧。
七
“你忘了原本的目的。”
又过去了近一个月，完全适应这里的我都快忘记了红。这里的生活是那么的美好，虽然远远比不上当初便利，但是我的心随着羽灵稳稳地安定了下来。每天那为生存奋斗的看似凄苦的现实成了我必不可少的一部分，这里的人很爱我，我也很爱他们，好像我们一开始就在一起，从未分离。
没有任何的预兆，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混着无数无法辨识的杂音和生灵极度痛苦的嚎叫。
“你是专门来提醒我这件事的？”
“不不不，这只是顺带。我来通知你，在回到原先的时空之前，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你都能带着别人穿越时空，还有什么事情非要我做不可？”
红听到我的回答大笑了起来，紧接着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的破碎声。随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正当我以为红已经断掉了通话，一声我从未想象过的惨叫爆发了出来。
“抱歉抱歉，刚刚这个家伙反应慢了。”
在脑海中，红的相貌浮现而出。他正用手一遍遍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被手上的血染红的脸庞露出了愉快的表情，这绝不是个孩童应该的样子。
“先纠正你一个认知错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根据契约本身来的，契约没有提到的部分我是不会去干涉的。只不过这次和我关系不大，与旁边那个同样和你签了契约的神有联系。”
血气一下就冲进了我的大脑，我揪住那个笑吟吟的家伙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别动怒，如果你肯出手就一定没事。”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那个正在歪着头盯着我的羽蝶神，那白玉一样的手正抚过我粗糙的脸颊。
“我答应你。”
“那就合作愉快。顺带一提，你想要的活人偶材料直接问她要就行，她一定会把这当作补偿给你的。”
说着，红打了个响指，想象中的他凭空消失了。
“叶夕，你刚刚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你的心在剧烈的起伏，其中透露出了许多不同的感情。你能告诉我这都是什么吗？”
她抬起手，两只食指点在了我的太阳穴上。她感受到的情感如同河水一样，安静又缓慢地流进了我的身体。
“这分别叫不安、恐惧、愤怒、妥协、爱……”
在脑海中，我指着那些流过的感情，一个一个给她解答。
“爱？”
“对，那个闪着强烈白光的东西是。”
她伸过手，白光在掌心处徘徊了几圈钻进了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我还记得，在来到这个森林之后感受到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要强上很多。”
“爱这种东西也有各式各样的，你看到的是其中之一。”
“感情这种东西真是复杂，也不知道你们平时带着它们生活累不累。”
“如果没有它们的生活才是不可想象的，这正是我们的证明。”
我看着她，正在痴迷地看着那条小河的她。
“你之前遇到了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这个。”
“我觉得自己应该帮你。”
我早就打消了取回活人偶的念头，也做好了一生在此生活的准备。不可避免的，我爱她。既然如此，不能去回避，直接告诉她我的过去。
“我其实是一个曾经家业兴旺的人偶师，来到这里是为了找寻活人偶。只不过看到是神变成活人偶，我就放弃了。”
“人偶师？”
“啊啊，就是这个。”
我轻拍了一下房间内为数不多能称上是家具的椅子，随后它在我的牵引之下飘了起来，空中玩起了杂耍。她歪着脑袋看了好一段时间才开口。
“为什么要找活人偶？”
“因为这是振兴家族的信物。”
“振兴家族？”
“和你保护一族迁移差不多，我带着更多的私心。”
我苦笑着打了个比方，其实就是有活人偶，振兴也不是百分百的成功，不如说是因为我对活人偶的憧憬和莫名的执念。
“如果这样的话，我可以帮你。”
“什么？”
“如果你想要我假扮你家里原先那活人偶，没有问题。我们已经签下契约，当一段时间听话的木头人是可以的。”
“那你的族人怎么办？”
“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羽蝶神平静的说出了这样令人心酸的话，我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她。
“抱歉。”
“你没有需要道歉的地方，话说回来，我现在是不是要感到难受？”
“傻瓜，哪里有自己让自己难受的人，不如说你现在这样很不错。虽然有些绝情，总比没有溺死在过去好。”
“那要是这么说，你还需要活人偶吗？”
一语中的，她的感觉一直都很敏感，我在无形之中得到了她许多的帮助。小小的温暖和茜红色的碎片一样，不知不觉间拼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美丽的轮环。
她反手抱住了我，据本人所说这样感觉更舒服一些。
回答已经显而易见了。
“那么，你就没资格留在这里了。”
红第一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穿着神官基调的白色衣服，上面有着简朴的黑花纹。不是我在脑海中看到的孩童姿态，现在的他如十七八岁的青年，嘴角含着微笑。
“根据契约内容，我现在要带你回去。在那之前，先让我们做一件事。”
说着，周围逐渐扭曲，我奋力地在反抗。
“至少让我和她说一下。”
“关于你是跨越时空而来的这一点，那个神有所察觉了。别担心，你们马上就会再见。”
八
和上次不一样，我脑袋着地被狠狠地抛到到了坚硬的石板上。这样的降落方式让我一时间集中不了精神。
“你在做什么？”
还没等我出口抱怨几句，红就轻轻捂住了我的嘴。
“看周围。”
我强行把意识拉回来，眼前的一幕超出了我的预料。天空不见日月星辰，比那种即将下雨的黑夜更甚。四周极其安静，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停止了。无形的压力笼罩而来，我想起了暴风雨前那诡异的平稳。心跳越发的快，几乎要蹦出胸腔，还残存着的痛感和模糊感一扫而空，我从未状态如此之好。
“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前面看。”
他没有再给我发问的机会，直接消失在了空中。我咽下了口水，擦擦沾满脸的汗水，和知道主人在家依旧要行窃的盗贼一个样子，我大胆又小心地溜进了前院。
“……为了让你们繁衍，在这片土地上立足，我甚至超出了契约内容的帮助你们。这就是你们的回答吗？”
顺着熟悉的说话声，我钻过一片修剪整齐的灌木，眼前的一幕再次超出了我的预想。
宽广的院子里站着上百人，男女老幼皆有。最大的看起来有八九十岁，最小的还在母亲的怀抱之中。所有人都齐齐盯着天空处，那里有一个被锁链拴住的女子。她正冷冷地看着下面那反叛的人群，眼睛里流露出了人性化的杀机。
“我们已经受够你了。先祖只是说过去祭祀，没想到后来你强行利用之前埋下的血脉去窥探我们的心。为了防止你接触到阴暗面再动毁灭的心思，历任族长都在这种折磨之中战战兢兢，族长这个位置反倒是成了一族死亡最快的。迫害了我们这么多天骄，今天，我们轮到向你讨债了。”
“这就是你们心中的怒火吗？我还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名字叫贪婪吧。你们不仅是要复仇，还惦记着我的力量？”
“你支配了我们这么久。被我们操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和你们无话可说，如果都是这么糟糕的颜色，那应该毁灭。”
周围动了起来，一切从静态变成了动态，伴随着无声的风暴，一只长着翅膀的蝴蝶出现在了她的背后，复眼之中充斥着杀意。那群人的准备和浸过水的纸一样，轻轻一点就破了，连同下面男女老幼的性命一起。一地的血水缓缓流动，她的身体又变成了一开始的木头和丝，天空中的羽蝶扇动着翅膀，一股毁灭的气息从天地间逸散开来。
她打算毁掉这里，为了让力量完全发挥甚至都放弃了自己的人偶。
“去吧，现在的她需要你。”
一个声音缓缓升起，就如同在深不见底的湖底淤泥里浮出一个反射着光的气泡。因为恐惧和压力没办法运转的大脑和身体恢复了动力，我跑出了藏身之处，对着天空大喊又挥手。
“羽灵，你要干什么？”
“叶夕？”
空中的庞然大物发出了熟悉的特殊声音，周围的毁灭气场也停了下来。
“真的要毁掉这里吗？”
我所在的地方不仅是一个宅院，这里更是一个新兴城镇的代表，她的术法会把来到这片土地苦苦求生的人们的一切都葬送。
“你看见刚才了吗，比沼泽和乌云还黑的内心。那种不是这片大地的生灵，我不能承认。”
羽蝶神巨大的身体抖动了起来，周围的气场重新凌厉，我的脸上被那种无形的力割出了几个口子。
“不，你必须承认。”
此时，我有种自己可以做到一切的感觉，于是在心中默念。
拜托了，让我飞起来吧，到她的身边。
一股从未见过的力量托着我轻轻地浮上天空，一步步向前走，来到了她的面前。
“你是蜘蛛还是叶夕？”
“叶夕，我一直都是叶夕。你能感受到我的心吧。”
“不论你是谁，离开这里，我会等你完全走出范围后再动手的。”
“你把自己当成诸神裁决团了吗？仔细看着我，你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吗？”
虽然她的复眼有很多，此刻没有一处直视着我，要是她还保持着人形，一定会给我一个侧脸。
“感受我的心。”
我得到了心中的反馈，她不再是之前那种波澜不起的一摊死水，现在的羽蝶神，更是一个在复苏的人。一直被困在人造温室里看不见丑陋的一面，这种反应是必然的，就和我当初一样。以为分家的叔叔们会永远和蔼，父母会永远不倒下。
“人就是这种生物，既有光芒也有阴影。不如说有多少光明就有多少黑暗。就和在太阳下的大树，身体上有多少地方得到了光，就有多少地方被树的影子覆盖。无论是谁都是这样……”
“你也是？”
“我也是。”
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轻飘飘，完全不是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当时没和她说完的，这个机会补上了。只此一点，我的心就如此雀跃和不安。
“我小时候经历过一场灾难，祖父祖母、父母都死在了那场不知道真正凶手的暗杀之中。我原本是贵族的大少爷，突然间就众叛亲离。之前还对我笑容有加的叔叔们转瞬间变成了饿狼，一下子瓜分掉了所有属于我们家族的东西。我无日无夜不憎恶他们，那群披着人皮的恶兽。在金钱、地位和权力面前，他们把恩义踩在脚底下。那我就要把他们统统扔到谷底和深渊，完全碾碎那群家伙。每晚、每晚都会有声音在耳旁，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应该更拼命。我一直都能听见，直到遇见你。”
仔仔细细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到处都是令人无奈又无趣的经历。被什么遮住眼睛一味地向前，无异于是斗牛士红布下的公牛，看到的都是自己的怒火和黑暗，见不到美好与光。在这里的时间虽然短暂，我得到了久违的东西和崭新的明天。有这些告诉我，原来不是一无是处的，我和人间。
记不清过了多少时间，羽灵的爪子抓起地上散落的零件，认真地组装了起来。
“这是？”
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的反应，本沉浸在快 感和越发强烈的不安下的心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如果把这个补好了，我还是叶羽灵吗？”
“不用补，这样的你也是叶羽灵。”
“可是，我想和你一样。”
她的翅膀包裹住了我，那羽毛和她的名字无异。
“给我一段时间，我会修好她，在未来与你再会。”
不经意间，我发现自己的身影在逐渐变淡。
“好，我们约定。”
九
羽蝶神放弃了破坏的念头，带着那具破损的人偶回到了原先的住处。由于李家被灭族，欣欣向荣的土地陷入了混乱，而结束这场风暴的就是李家的历代重臣——叶家。为了让人们都承认其统治的正当，叶家在羽蝶神的帮助之下造出来了一个仿品，这个仿品会在神重归的前不久破碎。于是，没有神的血统的叶家，就这样带着人们创立了云行省。
十
我重新回到了当初的位置，一切仿若是梦境一般，唯独戴在脸上的面具消失了，无论怎么呼唤，也没有红的回音。
“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啊。”
说着，我吐了一口气，轻轻地笑了出来。这份笑容提醒着我，会有和她再会的一天。
十一
新历407年11月27日，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叶夕重新夺回了叶家本家失去的一切。那些分家也没有像所有人想象中被赶尽杀绝，他们得到自己最合适的惩处之后分散到了各个地方。不过，叶家的新任家主有一个习惯，他总是带着叶家的至宝——活人偶出席各种场合。甚至几度公开表示自己的妻子就这个人偶，赢得了无数人偶师的崇敬。
新历489年11月27日，叶夕去世，活人偶从此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十二
从前有只蜘蛛，因为各种各样的机缘累加，最后成为了一个神明。
就结论而言，他不开心，他很孤独。
即使白羽之鹰遇见他会主动下落、青色小鹿遇见他会趴在地上、红色巨鱼遇见他会停在水面旁吐泡泡。
他没有见过别的神明，自从成神以来，他就一直守护这这片养育他的土地。这片大地也和枷锁一样，牢牢把他束缚于此。
直到一支羽蝶群迁徙而来。
他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那只羽蝶之神。
为了获取她的好感，他默认了这些外来者的生存地位，约束着森林里原来的生灵那盲目排外的举动。
可是这一切都是徒劳。因为种族的关系，她始终没有解除对他的戒备，更不用说进一步的亲近了。
他变得更伤心了。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子。男子自称能帮助他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但是他需要奉上神位作为代价。
安排好后事之后，他接受了。
于是带着蜘蛛神的部分力量和灵魂的寄宿，叶夕出生了。
十三
“有些无聊啊，原本以为会闹出些大动静来。”
游离在世界表层的白衣男子，看着水晶球内发生的一切，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这样的故事还在我的意料之内，难不成我真的已经成功了？”
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什么，使劲地摇摇头。
“要谦卑，这是最关键的。”
说完，他回到了世界，投身于下一故事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