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汉中新局
陕西汉中的秋风,带着秦岭山脉的凛冽,掠过城头的垛口,卷起漫天尘土。风里裹着枯叶与碎石,打在玄色铠甲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亡魂的低语。吴三桂身着嵌着云纹的玄色铠甲,腰悬那柄曾斩杀过无数敌寇的断水刀,独自伫立在汉中城楼之上。铠甲上的铜钉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刀鞘上的缠绳被风磨得发亮,却映不出他眼底复杂的心绪——那里面藏着亡国的悲痛、对自身命运的迷茫,还有对清廷的忌惮,如同乱麻般交织在一起。
他望着南方的天际,那里是江南的方向。扬州城破的消息早已随着秋风传到汉中,史可法战死、弘光帝被俘、南明覆灭的噩耗,如同重锤般砸在他的心头。风裹挟着远方的尘埃,仿佛还带着扬州城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将军,南京急报。”副将张勇身着深蓝色军袍,腰束玉带,手持一份折叠整齐的密报,快步走上城楼。他面容刚毅,额头上的刀疤在夕阳下格外清晰,那是早年与李自成大军交战时留下的印记。他眼神中带着沉重,将密报双手递到吴三桂面前,声音低沉:“马士英、阮大铖已被清军斩首示众,首级悬挂于南京城头三日;弘光帝朱由崧已被押解北上,送往北京交由摄政王多尔衮处置。隆武帝和黄道周也被清军俘虏处决,南明……彻底亡了。”
吴三桂接过密报,指尖触到粗糙的麻纸,如同触到了大明江山的残烬。他缓缓展开密报,上面的字迹潦草却刺眼,每一个字都在诉说着江南的覆灭。他的目光在“史可法战死,隆武帝和黄道周被俘”的字面上停留许久,心中猛地一痛——那个在扬州城以死殉国的忠臣,那个曾与他同为大明臣子的同僚,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江南的半壁江山。史可法和黄道周的忠勇,隆武帝的英烈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己的狼狈与无奈。
“知道了。”吴三桂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将密报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手中,仿佛要将这亡国的悲痛都捏碎在掌心。纸团被汗水浸湿,边角微微泛潮,如同他此刻的心境。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挣扎——有对大明灭亡的惋惜,有对自身命运的迷茫,更有对清军势力的忌惮。他曾是大明的总兵,却引清军入关;如今南明覆灭,他成了无国可忠的孤臣,前路一片黑暗。
张勇看着吴三桂的模样,心中满是担忧。他与吴三桂一同长大,一同参军,深知他心中的矛盾。张勇上前一步,沉声道:“将军,如今南明已亡,清军一统天下已成大势。多尔衮对我们始终心存猜忌,阿济格又屡次借机刁难,上个月还以‘整顿防务’为由,派巴布海进驻汉中,实则是监视我们。我们驻守汉中,孤立无援,处境愈发艰难。接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
吴三桂深吸一口气,目光望向北方的天空——那里是北京的方向,是多尔衮所在的地方,也是他曾经背叛的大明都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决绝:“传我命令,即刻整顿军备,加固城防,派斥候密切关注清军动向,不得有丝毫懈怠!另外,备一份厚礼——两箱东珠、十匹蜀锦,再加上三千两白银,派使者即刻前往北京,面见多尔衮,表达效忠之意。”
“什么?”张勇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吴三桂,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将军,您真的要效忠清军?史可法大人为了大明战死沙场,尸骨未寒;南明虽亡,可南方还有黄道周、郑芝龙等忠义之士在抵抗清军!我们若是归顺,岂不是要背上千古骂名,成为大明的叛徒?”
吴三桂转过身,看着张勇激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痛苦。他抬手拍了拍张勇的肩膀,那只手沉重而无力,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张勇,我知道你心中的忠义。可如今的局势,我们没有选择。”
他走到城楼边缘,望着城下操练的关宁铁骑。这些士兵大多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弟兄,跟随他南征北战,从山海关到汉中,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身着玄色铠甲,手持长枪,队列整齐,气势如虹,可谁又知道,这支铁血之师的统帅,此刻正面临着何等艰难的抉择。吴三桂的声音变得沉重:“多尔衮猜忌我,阿济格敌视我,南明已亡,我们孤立无援。若是不效忠清军,不出三月,清军便会以‘谋反’之名征讨汉中。到时候,不仅我们会死,关宁铁骑的三万弟兄们也会白白牺牲。他们跟随我多年,我不能让他们因我的固执而丧命。”
“可……可我们都曾经是大明的臣子啊!”张勇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泛起泪光,“我们不能就这样背叛大明,背叛那些为了家国而死的忠臣义士!当年我们引清军入关,是为了平定李自成,可如今……如今我们却要归顺清军,成为他们的爪牙!”
“背叛?”吴三桂自嘲地笑了笑,笑声中满是悲凉,“我吴三桂早已是大明的叛徒了。当年打开山海关,引清军入关,我便已经背上了骂名。如今归顺清军,不过是将这骂名坐实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仿佛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并非贪生怕死,也并非忘了大明的恩义。只是,我不能让关宁铁骑的弟兄们跟着我一起送死。只有归顺清军,我们才能活下去,才能保住关宁铁骑的根基。他日若是有机会,我们再想办法,积蓄力量,为大明报仇雪恨,弥补今日的过错。”
张勇看着吴三桂眼中的坚定,知道他早已做出了决定。他心中满是矛盾,一边是家国大义,一边是弟兄们的性命,最终还是躬身道:“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安排!”
张勇转身离去,脚步声渐渐远去,城楼之上只剩下吴三桂一人。他望着远方的秦岭山脉,山峰连绵起伏,如同他心中的波澜。风再次吹过,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他的无奈与孤勇。夕阳渐渐西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如同他那充满荆棘的前路。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匆匆跑来,单膝跪地,声音急促:“将军,大事不好!阿济格麾下的副将巴布海在城中强征粮草,不仅抢走了南郑县百姓的存粮,还打伤了十几名反抗的百姓!如今百姓们聚集在府衙外,请求将军做主!”
“反了他了!”吴三桂猛地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巴布海自上月随阿济格进驻汉中后,便仗着阿济格的势力,在城中肆意妄为——强占民宅、搜刮财物、欺压百姓,如今更是敢公然强征粮草,打伤无辜,显然是没把他这个“平西王”放在眼里。
“备马!”吴三桂厉声喝道,大步走下城楼。他翻身上马,率领五百亲兵,朝着府衙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震耳欲聋,扬起的尘土在身后形成一条黄龙,如同他此刻压抑的怒火,即将爆发。
府衙外的街道上,已是一片混乱。巴布海身着镶黄旗铠甲,腰悬佩刀,手持马鞭,站在府衙门前,对着百姓们厉声呵斥。他身材矮胖,面容白净,却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脸上的肥肉随着呵斥的动作微微抖动。马鞭不时抽打在地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吓得百姓们连连后退,眼中满是恐惧。
几名八旗兵手持棍棒,驱散聚集的百姓。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被推倒在地,篮子里的蔬菜散落一地,她趴在地上,双手死死抓着一名八旗兵的裤腿,哭着哀求:“大人饶命啊!那些粮草是我们全家过冬的口粮,求大人开恩,还给我们吧!”
巴布海见状,不仅没有丝毫怜悯,反而扬起马鞭,朝着老妇人抽去,厉声骂道:“老东西,竟敢挡本将军的路,找死!”
“住手!”
一声怒喝传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街道上。吴三桂率领亲兵疾驰而来,马蹄声震耳欲聋,吓得八旗兵们纷纷后退。他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巴布海面前,目光冰冷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巴布海看到吴三桂,心中顿时有些发怵,却依旧强撑着气势,冷笑道:“吴三桂,本将军在处理汉中的乱民,与你何干?你竟敢带兵前来,莫非是想谋反不成?”
“谋反?”吴三桂冷笑一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巴布海的马鞭,用力一扯,将他拉到面前。两人距离极近,吴三桂身上的杀气让巴布海浑身发抖。“巴布海,你在汉中强征粮草,欺压百姓,打伤无辜,还敢在此放肆!汉中是本王的封地,这里的百姓,轮不到你一个副将来欺负!”
巴布海被吴三桂的气势震慑,却依旧嘴硬:“本将军是奉英亲王阿济格之命,前来协助你治理汉中防务,处置乱民乃是分内之事,你管不着!”
“分内之事?”吴三桂眼中闪过一丝杀意,猛地松开巴布海的马鞭,反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响彻整条街道。巴布海被打得踉跄着后退几步,嘴角溢出鲜血,脸上顿时浮现出清晰的掌印,火辣辣地疼。
“你敢打我?”巴布海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佩刀,便朝着吴三桂砍去,“吴三桂,本将军今日便杀了你这个反贼!”
吴三桂侧身躲过,动作快如闪电。他反手抓住巴布海的手腕,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巴布海的手腕被拧断。巴布海惨叫一声,佩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疼得冷汗直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却依旧咬牙喊道:“来人!给我杀了吴三桂!”
周围的八旗兵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吴三桂的五百亲兵个个手持长枪,目光凌厉地盯着他们,身上的杀气让他们望而生畏——这些士兵跟随吴三桂征战多年,个个悍不畏死,绝非他们这些平日里欺压百姓的八旗兵所能抗衡。
“巴布海,你以下犯上,欺压百姓,按军法当斩!”吴三桂声音冰冷,手中的断水刀已经出鞘,刀光一闪,架在了巴布海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贴着巴布海的皮肤,让他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念在你是阿济格的副将,本王今日饶你一命,若是再敢在汉中放肆,定取你项上首级!”
巴布海吓得浑身发抖,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平西王饶命!末将再也不敢了!求平西王饶命!”
吴三桂冷哼一声,收回佩刀,对着身边的亲兵下令:“将巴布海押回军营,关进大牢,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军营半步!另外,将强征的粮草全部还给百姓,受伤的百姓,由府衙负责医治,每户赔偿五十两白银!”
“是!”亲兵们躬身领命,押着巴布海便朝着军营走去。巴布海一边被押走,一边还在不停地求饶,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百姓们见状,纷纷对着吴三桂跪地磕头,高声喊道:“多谢平西王!平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吴三桂扶起跪在最前面的老妇人,沉声道:“乡亲们,起来吧。是本王没有约束好手下,让大家受苦了。日后,有本王在,定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
老妇人激动得泪流满面,连连道谢:“多谢平西王!多谢平西王!您真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啊!”
百姓们闻言,更是感激涕零,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汉中城的街道。他们挥舞着手中的衣物,高声呐喊着,眼中满是感激与敬畏。
张勇走到吴三桂身边,低声道:“将军,您今日惩治巴布海,虽然赢得了民心,却也彻底得罪了阿济格。阿济格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定会向多尔衮告状,说我们拥兵自重,意图谋反。”
吴三桂望着欢呼的百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民心比什么都重要。若是失去了民心,我们在汉中便会寸步难行。阿济格想要报复,便让他来——如今我们手握关宁铁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不过,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多尔衮对我们始终心存猜忌,阿济格的告状,只会让他更加提防我们。我们必须尽快整顿军备,做好应对之策。另外,派往北京的使者,一定要尽快出发,务必表达我们的效忠之意,打消多尔衮的疑虑。”
张勇点了点头,沉声道:“末将明白!末将这就去安排使者进京事宜,同时加强城防,防止阿济格突然发难!”
吴三桂望着远方的天空,心中满是沉重。他知道,惩治巴布海只是权宜之计,前路依旧布满荆棘。多尔衮的猜忌、阿济格的报复、南方的抗清势力,还有心中那难以磨灭的大明情结,如同一张张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难以呼吸。他就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人,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汉中城上,将这座城池染成了温暖的金色。街道上的百姓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的欢声笑语。吴三桂握紧手中的断水刀,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那里是北京的方向,是他接下来要面对的挑战。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将会让他背上千古骂名,成为世人眼中的叛徒。可他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为了关宁铁骑的弟兄们,为了自己的生存,也为了那一丝渺茫的、为大明报仇雪恨的机会。
而此时的北京城内,摄政王府的书房中,灯火通明。多尔衮身着明黄色常服,腰束玉带,坐在铺着虎皮的座椅上,手中拿着一份密报,眉头紧锁。密报上详细记载了吴三桂在汉中惩治巴布海、赢得民心的事情,还有南明覆灭后,吴三桂的动向。
“吴三桂……”多尔衮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如同在算计着什么。“此人野心不小,却也懂得审时度势。惩治巴布海,赢得民心,是想在汉中站稳脚跟;派使者前来归顺,是想打消本王的疑虑。倒是个聪明人。”
范文程站在一旁,身着蓝色官袍,躬身道:“王爷,吴三桂手握关宁铁骑,这支部队乃是大明的精锐,战斗力极强,实力不容小觑。如今南明已亡,他孤立无援,归顺大清乃是必然之举。只是,此人素来反复无常,当年能背叛大明,他日也可能背叛大清,我们不得不防。”
多尔衮点了点头,沉声道:“你说得没错。吴三桂此人,可用却不可信。传我命令,善待前来归顺的使者,封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赐黄金千两、绸缎百匹,命他率关宁铁骑进军四川,清剿张献忠的大西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张献忠在四川称帝,势力庞大,麾下有数十万兵马,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让吴三桂与张献忠拼杀,无论哪一方获胜,对我们都是有利的。若是吴三桂赢了,我们便让他镇守西南,用西南的乱局牵制他,让他无暇顾及北方;若是他输了,关宁铁骑损失惨重,我们也能趁机收回他的兵权,除去这个心腹大患。”
“王爷高见!”范文程躬身附和,眼中满是敬佩,“此计一箭双雕,既可以平定四川的乱局,又可以牵制吴三桂,真是妙哉!”
多尔衮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目光望向南方的方向,眼中满是野心:“另外,密切关注吴三桂的动向,派斥候暗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若是他有任何异动,立刻禀报。本王倒要看看,这吴三桂究竟能翻起多大的浪!”
汉中城内,吴三桂还不知道多尔衮的算计。他正在府中召集将领们议事,赵豹、陈泰、周猛等将领纷纷到场。赵豹身材高大,面容黝黑,是关宁铁骑的先锋将领,勇猛善战;陈泰心思缜密,负责粮草和军械的运输,做事滴水不漏;周猛沉稳可靠,擅长防守,是镇守城池的不二人选。他们身着铠甲,面容肃穆,整齐地站在大厅内,等待着吴三桂的命令。
吴三桂走到地图前,指着四川的方向,沉声道:“如今清廷已同意我们归顺,封我为平西大将军,命我们进军四川,清剿张献忠的大西军。张献忠在四川称帝,国号大西,势力庞大,麾下有数十万兵马,占据了四川的大部分地区,想要平定四川,并非易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将领,沉声道:“赵豹,你率领三千关宁铁骑,作为先锋,先行进军四川,从汉中出发,经广元进入四川境内,探明张献忠的虚实,尤其是他的兵力部署和粮草囤积之地,务必小心谨慎,不可打草惊蛇!”
“末将遵命!”赵豹躬身领命,声音洪亮。
“陈泰,你率领五千兵马,负责粮草和军械的运输。从汉中粮仓调拨粮草五万石、军械三万件,跟随大军出发,确保大军的补给充足,不可出现断粮断械的情况!”吴三桂继续下令。
“末将遵命!”陈泰躬身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