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陈天兵要来的消息，像冬天的寒风，吹得公寓里几位非人住户有点蔫。小恶魔抱着尾巴缩在角落数钢镚，嘀咕着“天兵铠甲能不能融了打家具”；苏璃烟虽然依旧风情万种地涂着指甲油，但那频率快得像是要给十只脚趾头同时上色。
陈凡看着窗外逐渐凝聚的肃杀云气，摸了摸下巴，非但没紧张，反而咧嘴笑了：“武装抗税？格局小了。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而且要发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来文斗。”
他转身就钻进了楼下小区的公告栏前，掏出一张A4纸，大手一挥写下几行字：
【招募启事】
神魔公寓（就是咱们小区那栋偶尔冒彩光的楼）现面向全体街坊邻居，招募‘外部监督委员会’成员！
要求：1. 热心公益，爱管闲事；2. 熟练使用智能手机及健康码；3. 敢于直言，不怕得罪人（特别是天上的）。
待遇：无薪资，管茶水，有机会参与三界重大事务决策（比如决定要不要给路过的神仙开罚单）。
这告示一贴出来，瞬间就引爆了小区大爷大妈的八卦之魂。
“哟，小陈那楼终于要正规化管理了？”
“我说呢，老看见奇装异服的人进出，是该有人管管！”
“监督委员会？听着就跟咱们楼下业委会差不多嘛！”
第一个报名的就是住在三单元的街坊阿婆。阿婆退休前是厂里的工会积极分子，退休后是小区广场舞领舞兼情报交换中心主任，她扶了扶老花镜，指着告示对陈凡说：“小陈啊，我报名！我家孙子天天晚上抱着手机看你们楼里那个狐狸姑娘直播带货，她说你们是正经做生意的，是做好事的！我相信她！”
陈凡嘴角抽了抽，回头瞪了一眼正在直播间里嗲声嗲气喊着“家人们，这颗夜明珠真的能照亮你的心房哦”的苏璃烟。苏璃烟回了他一个媚眼，意思是“看，我给咱拉了多少民 意支持”。
有了阿婆带头，其他居民也纷纷响应。有人举报隔壁楼假道士骗香火钱，有人提议给神魔公寓也加装电梯方便老年人（陈凡：……他们大多会飞），还有人建议在楼顶开辟公共菜园子。场面一度十分热烈，堪比年前抢购鸡蛋。
三天后，“神魔公寓外部监督委员会”正式成立，经过全体热心居民（主要是大爷大妈）的民主投票，街坊阿婆以绝对优势高票当选委员会主任。
仪式（其实就是大家在小区花园里开了个茶话会）结束后，小灵悄悄接入了委员会的系统权限，一道微不可查的光晕笼罩在阿婆身上。
【权限赋予：临时法理裁定权（初级）】
【效果：当持有者基于公序良俗与朴素正义观，对特定事件/规则发出“这不算违规”的认定时，可引动微弱的人道法则共鸣，使对应层级的天律条款在局部区域短暂失效（效果及持续时间与认定者的信念强度及民 意基础成正比）。】
【备注：请谨慎使用，勿用于判定“跳广场舞不算扰民”等事项。】
阿婆只觉得精神一振，腰不酸了腿不疼了，看东西都清晰了不少，还以为是自己新配的老花镜度数准。
就在这时，天空骤然暗了下来。乌云压顶，不是自然气象，而是森严的兵戈之气。一队队身披银甲、手持利刃的天兵踏云而至，队列整齐，煞气冲天，将整个小区上空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一名神将，面如寒铁，手持一卷金光闪闪、符文缭绕的卷轴，声如洪钟，震得小区窗户嗡嗡作响：
“奉勾陈上帝法旨，清剿非法跨界驿站‘神魔公寓’！凡阻挠天兵执法者，同罪！无关凡人，速速避退！”
强大的威压让普通居民们脸色发白，纷纷后退。公寓里的非人住户们也紧张起来，妖气、魔元暗暗凝聚。
陈凡却慢悠悠地走上前，掏了掏被震得发痒的耳朵，对着那神将摆了摆手：“吵什么吵，没看见我们正在开居委会吗？一点规矩都不懂。”他回头，对着一脸严肃的街坊阿婆做了个“请”的手势，“主任，该您上场了，给他们普及一下咱们地面的规矩。”
阿婆深吸一口气，拄着她那根龙头拐杖（儿子旅游买的纪念品），一步一顿地走到队伍最前面，仰头对着那比她高好几倍的神将，中气十足地喊道：
“喂！上面那个当官的！你们要拆楼？有我们小区居委会，哦不，是我们神魔公寓外部监督委员会的备案同意书吗？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呃，反正就是规定！拆楼这种大事，得先公示！贴公告满三十天，听取群众意见！你们公示了吗？流程走了吗？”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阿婆每说一句，那神将手中金光闪闪的“强拆令”就暗淡一分，微微颤抖一下，上面的符文像是接触不良的灯泡一样明灭不定。一股无形的、源自最基层秩序的力量，开始干扰这道高阶仙谕的执行。
【天律底层逻辑触发：民间正当程序抗辩。执法行为遭遇具备微弱法理授权的基层自治组织质疑，执行效率下降90%，逻辑基础动摇……】
那神将明显愣住了，他征战多年，劈过妖、斩过魔，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凡人老太太拿着“公示流程”质问，关键是……这天律好像还真认这个理儿！
陈凡趁机跳上旁边一个花坛，气沉丹田，声音传遍整个小区：
“各位街坊邻居！根据我方律师团……呃不，是根据《三界共治公约（草案）》精神！任何涉及跨界区域的重大执法行为，必须经过‘受直接影响社区的代表’同意！现在，就是行使我们神圣权力的时刻！同意他们强拆的，请举手！”
现场一片死寂。别说举手了，卖煎饼果子的大叔直接把手背到了身后，生怕被误会。
陈凡满意地点点头：“很好！那么，不同意他们强拆的，请举手！”
“我不同意！”阿婆第一个把拐杖举了起来，动作标准得像升旗手。
“我也不同意！”
“不同意！”
“小陈这楼挺好的！还能帮我们抓小偷呢！”
“对！上次我家猫上树了，还是楼里那个长翅膀的姑娘给抱下来的！”
卖煎饼的大叔更是激动地挥舞着铲子：“他们帮我赶走过收保护费的混混！比片警还快！不能拆！”
一时间，群情激昂，手臂如林。纯粹的、未经任何神力加工的凡人意愿，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天空的肃杀氛围。勾陈天兵们身上的仙光都黯淡了几分，那卷“强拆令”更是“噗”的一声，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卷普通的卷轴。
神将脸色铁青，进退维谷。打？天律好像不太支持了。撤？勾陈上帝的脸往哪搁？
就在这僵持时刻，一个穿着破烂旧官袍、脸色苍白的灵体，畏畏缩缩地从小区阴影里飘了出来。正是之前被陈凡坑得丢了工作的前税吏随从——墨判儿。
他不敢看天上的天兵，只是小心翼翼地将一枚已经散了架的破旧算盘，放在了阿婆脚边，声音细若游丝：
“卑……卑职墨判儿，愿……愿以此残破职器作证……此地，民心所向，法理自生，已……已自成‘法外自治圈’……天庭律法，于此……不可再行独断……”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小灵立刻在陈凡脑海中尖叫：“房东！民意峰值！启动固化仪式！”
瞬间，之前收集到的所有报名表、签名，甚至小区业主群里的支持留言，都被小灵转化为数据流，汇成一道粗壮的金色光柱，猛地注入地下！
“嗡——！”
大地微微震颤，并非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规则层面的共鸣。地下深处，那只叛变后住得无比惬意的规则蛀母发出欢快的嘶鸣，它产下的五枚晶卵同时裂开，无数细密的、代表着契约与认同的纹路以公寓为中心，沿着地脉疯狂蔓延，瞬间覆盖了方圆百里！
天空中的云层猛地裂开一道缝隙，一道纯净的星光落下。玉衡星君的本体降临了。他这次没有穿那身华丽的星君官服，只着一袭素白长袍，脸色复杂。
他没有看陈凡，也没有看那些尴尬的天兵，而是径直走到街坊阿婆面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默默取出那本象征着天庭房产管理权的《万界租户清册》，翻到某一页，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其撕下，投入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的一个火盆中。
火焰跳跃，书页化为灰烬。
玉衡星君抬起头，声音平静却传遍四方：
“自今日起，瑶池金母御笔，于《万界租户清册》中，除名‘神魔公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凡人居民，最后再次落在有些懵懂的阿婆脸上，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因其已不在天庭‘管辖对象’之列。此地，自此列为‘三界共治特区’。一切事务，由特区监督委员会……酌情裁定。”
“请您……继续监督。”
全场寂静。
只有那只负责送信的投影鸦，发出一声高亢的啼鸣，振翅而起，化作一道流光，飞向了遥远的昆仑方向，似乎是去报信了。
深夜，喧嚣散尽。
陈凡独自站在公寓楼顶，手中把玩着一枚刚刚凝聚成型的印章。这印章非金非玉，触手温润，里面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回响，那是街坊邻居们的议论声、支持声、笑声。这是由最纯粹的民心凝聚而成的——“民敕印”。
他笑了笑，将印章轻轻往脚下的虚空一按。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阵微风吹过整座城市。一道半透明的、泛着淡淡暖黄色光晕的结界，以神魔公寓为中心，悄然浮现，将整个城市温柔地笼罩在内。这结界不再依赖于公寓建筑本身的防御力，它的根基，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千千万万普通人的人心认可。
小灵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激动过后的慵懒：“房东权限突破钻石层级，达成‘民心所向’隐藏条件……下一个目标：神级。数据库已更新，解锁部分神级权限预览……”
陈凡望向远方，那座神秘的守门人之塔的光柱似乎更加明亮了。他摸了摸口袋，那枚来自承渊殿的钥匙正在微微发烫，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而在那高悬于天的南天门角落，已经摘下冠冕、只做寻常仙人打扮的玉衡星君，凭栏遥望着下方人间那璀璨如星海的万家灯火，沉默了许久，最终化作一声轻叹，随风飘散：
“或许……从一开始，我们这些制定规则、审计万界的人，才是真正该被审计的那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