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陈抟与二徒商讨此事,问道:“这一回,你们觉得谁言可信?”若清风道:“依弟子之见,两个都不可信。李八百素来语无伦次,倒还罢了,这女子却是故意隐瞒。她在落雁峰上就曾有过反复,后强行逃跑,至为师父‘龙吟’掌力所伤,满口鲜血染红了蒙面巾,一路下山,直到观内,也不肯当众更换。适才用饭,彼亦单独一席,和我们分开甚远,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相示。似此又教我等如何信她?”向明月道:“她非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定有别因。”若清风噢的一声:“师弟有什么其它的高见?”向明月道:“她若只想掩饰娇容,何必连手套也舍不得脱。”若清风恍然道:“是呀,她吃饭时竟也戴着手套。师弟可猜到其中缘由?”向明月摇头:“我除了怀疑,什么也猜不出来。”
师徒仨议至深夜,亦无任何眉目。陈抟道:“我等只顾凭空猜疑,终归不是办法。惟待明日试再详询,或可推知些端倪。明月,你回房歇息去吧。”
若清风怔望师弟掩门而出,回谓:“师父,为何我不能休息?”陈抟佯愠:“我吩咐的事,你办完了吗!”若清风问:“什么事?”陈抟道:“白天教汝下山打听时讯,回报出了三件天大的事情。如今才只说得朋友之事,另两件呢?”
若清风自拍顶门,“哎呀”一声:“都是给这不速之客搅的,差点忘了。”陈抟道:“但言国家事来,江湖事就免了。”若清风道:“两者实有莫大关联,既闻其一,必聆其二,除非师父什么也不想听。”陈抟道:“叫汝办事,花样最多。到底何事,你随便怎么说吧。”
若清风收敛笑容,郑重禀道:“上月廿日半夜,本朝开国皇帝赵官家崩于万岁殿,拟葬巩县,建永昌陵,庙号太祖。”陈抟稍现震惊,哦的一声:“他果然死了。”若清风疑问:“莫非师父早知先帝死期?”陈抟道:“赵匡胤在世时,忧虑汴京地处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久怀迁都之意。今岁季春,他驾幸西京,视察关中,顺便来我华山一游,被贫道请上峰顶,对弈三局,输下三百两银子。那时为师就已看出,此人大限将至。”若清风不解道:“弟子亦曾在场侍奉,见那赵官家虽然生得肥胖,但气宇轩昂、神采奕奕,怎么看也不像是要死的人。”陈抟道:“他凝眉沉思之际,余光略带紫气。为师知其中了西藏密宗的紫血针剧毒,历时既久,已无药可救,除非以绝顶上乘内功逼解,庶存一线希望。奈我当时希夷神功尚未大成,纵要施救于他,虽非绝然回天乏力,但功力消耗必巨,更实无万全把握,因念帝王家皆非易与,若无善解之法,祸从口出,徒然说破。对了,何人继位?是其三弟赵光义,还是其长子赵德昭?京师情况又怎样了?有没有发生变乱?”若清风回答:“是他弟弟晋王登基,百官升赏,京师无恙。”陈抟喜道:“如此就好!为师活了一百多岁,所见者五代更迭,国无定主,四海动荡,民不聊生,看得心都凉了。今逢赵宋,但愿此朝气象一新,能长治久安,致天下太平。嗯,你也累了,回房歇息去吧。”
若清风道:“弟子还有一事未禀。”陈抟道:“社稷安泰就好,江湖武林之事何足牵挂,不听了吧。”若清风道:“此事与先帝之死有关。”陈抟道:“我朝太祖本非寻常帝王,生平奇闻众多,早年凭一双拳头、一条杆棒闯荡江湖,横行千里,其殁关涉武林,在所难免。不错,他是中毒而死,但其中原委,为师并无兴趣。”语毕起身,走向卧室。
若清风叫唤不回,灵机一动,快步出门之际,脚边落得一物。他自幼跟随绝代明师学艺,内功久臻一品,全身肌肉胀缩自如,不假动手从怀中掉出一张大红帖子,实在轻而易举。陈抟更是耳功超凡,细微能辨,虽当背距两丈许,片纸枚针之落亦必洞觉,回头只见帖上三个镀金大字“英雄帖”,不等弟子弯腰拾得,起掌凌空虚抓,到手打开便看。
陈抟阅罢帖上简述,合道:“不想太祖皇帝的家传长拳竟会录于少林寺藏经阁,如今还要开见证大会。”若清风道:“少林武学博采众长,冠绝天下。历代武林高客,首以开派立宗为莫大成就,其次便是自己的一技之长能够入列藏经阁中。寺内长老们定是看在赵官家贵为一国之君的分上,才肯勉强接受。要说那‘太祖长拳’当真如此了得,我瞧也未必。”陈抟道:“赵匡胤攀登华山时的身手,为师早已见过,武艺如何,心中了然有数。所奇者,彼既为至尊,荣耀已极,却尚怀此武学追求。”若清风道:“他自恃尊贵,倚仗权势沽名钓誉,不足为奇。”陈抟正色道:“汝言差矣!吾视先帝绝非这等人物。”
若清风碰了钉子,忙又摸出一张英雄帖,岔开话题:“送帖的广宗和尚一共留下两张,言明一张是给师父您的,另一张是呈丁少微的。他武功、胆量还算不错,能过北峰诸险,阻于‘猢狲愁’。适逢白鹿先生主持完谭道长的丧事,不知又往哪里去了,李八百也是正当要事缠身,未在华山。是故无人可以送帖上山,以致搁置至今。师父,丁道长的这一份,咱们要不要替他转送?”陈抟道:“我与少微固存前嫌,这等大事莫可袖手。既已搁置多日,刻不容迟,你现就送往镇岳宫。”若清风啊的一声:“现在就送?”陈抟笑谓:“方才叫你歇息,非要将事禀来。既不嫌累,多走一遭又如何。”若清风涎脸无奈,接了帖子怏怏而去。
行经西厢,只见窗下一人负手徘徊。若清风上前问道:“李兄深夜不归,却在别家檐下踱望,做甚来着?”李八百大声道:“要我安心回洞,除非将屋内之人绑了!”若清风恍然道:“原来女侠就住这里,你怕她走了,故而在此监视,却未免太过无礼了些。”李八百道:“便是无礼,亦属无奈。”
二人话至此处,即听一记重哼自内传出,饱含不满。若清风忙道:“人家既肯与你分辩曲折,岂会不辞而别。李兄休起小人之心,还是回洞早早歇息,明日好论是非。”李八百道:“我前脚走,她后脚便跑了,怎么办?”若清风道:“我担保她不会跑的。”李八百问:“你凭什么担保?”若清风道:“她伤得比你重,自然跑不了。”李八百直是摇头:“她伤比我重,就不跑了么。小猴儿担保,李某万万信不得。”
若清风屡劝无效,蓦生一计,思毕喃喃自语:“嗯,果然两全其美。”李八百问:“什么两全其美?”若清风趁势道:“我是说你中了人家的以逸待劳之计,在下却有善解之法。”李八百茫然道:“我中计了?小猴儿,莫非你又在胡言?”
若清风反问:“莫非你打算在此守候一夜?”李八百道:“为了不负重托,惟有如此。”若清风道:“可是你守得了一夜,守不了日日夜夜。”李八百道:“只消过了今晚,明早了断是非,自便无事。”若清风道:“呐,这就是你中计之所在了。人家舒舒服服在里面睡大觉,李兄却甘愿受冻受累的熬夜,虽说武功高强,于身无损,但明早精神头一定欠佳,唇枪舌剑之斗,必是输多赢少。”
李八百背手突目,想了一想,大点其头:“不错!李某生就口齿愚钝、语无伦次,倘若再中这招以逸待劳之计,明天非输不可。”又自一想:“我既不能回洞,也不该中计,只好如此了。”当下飞身上顶,拾起两块瓦片,就坐屋脊,一面敲打击节,一面引吭高歌。正值夜深人静,他这般吵闹,连若清风亦看不过去,唤道:“你这是干什么,还不住声!”
李八百自谓妙计,使发了性,哪里肯停。若清风终于恼怒:“我玄门清修之地,岂容你任性胡为!”一纵而上,出手制止。李八百自晓莫敌,怎敢交战,惟仗轻功与之追逐,故意大叫大嚷,不离厢房左近。若清风良久无奈,只得连施“风驰”掌力赶击。李八百今甫带伤,躲了十几招,身法稍滞,眼看这一招再难相避,若清风亦失声惊悔:“乖乖,不好!”
情危之下,李八百将两块瓦片垫挡背心,砰的一响,双双碎迸,几根手指震得剧痛至麻,回首告饶:“小猴儿莫再发掌!我知你本事了得,岂敢违命。只是须替我谋一个法子,如何既不中计,又能回洞睡觉方好。”若清风现笑止步:“我刚才不是说了,已有两全其美之法。”李八百道:“对啊,你刚才说了,有两全其美之法。唉,瞧我真是糊里糊涂、乱七八糟。”
若清风道:“你本来就糊里糊涂、乱七八糟,即使整夜在此,也难保没有疏虞。还是我替你看着,你回洞睡觉去吧。”李八百道:“那怎么好意思!”若清风道:“别不好意思,你也要为我办一件事。”李八百一怔而道:“这个自然。”若清风出示英雄帖:“劳你回洞路上多费行程,将此转呈镇岳宫丁老道儿。”李八百接过略看,收入怀中:“小事一桩。改日请你吃酒!”身形晃得几晃,消逝于夜幕。
若清风双袖轻摆,摇头微叹,旋向屋内一番致歉,便待离去。雪里红忽道:“若道长似乎有所忘事。”若清风道:“我原就没想到要监视女侠,只不过诓骗李八百替我送帖罢了。”雪里红稍一迟疑,说道:“既如此,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若清风道:“你会有求于我?”雪里红道:“八位先师号称‘塞外八雕’,生前一直对鹘隼鹰雕之类的猛禽敬爱有加,逢伤必治,遇难必救。我记得白天落雁峰上坠得一只受伤的苍鹰,因此恳请道长莫辞辛苦,帮我将它取来。”
若清风颇感为难,打一口哈欠,有意推搪:“过了这么久,只怕已给野兽叼去了。”雪里红道:“我观峰顶周围形势险峻,走兽难逾,只有飞禽上得来。而鹰乃禽中王者,彼此间又不食同类,应该还在的。”若清风道:“可是它被我的‘风驰’掌力误伤,耽搁至今,恐已没命。”雪里红道:“老鹰生命顽强,虽获此重伤,一日之内还死不了。”
若清风再无托词,正待答应,猛又想出一个计较,说道:“在下愿效绵薄,但不知女侠能否看此分上,直言己事,化解纠纷?”雪里红道:“只要你将鹰拿来,一切自当坦白。”若清风本意藉此推诿,不料对方爽快允诺,喜出望外之下略觉疑惑,乃问:“你为了一只畜生,岂肯连原本死活都不愿说的事情也甘愿讲出来?”雪里红道:“吾事虽难启齿,但视各位仗义率真,又是方外人士,早已不打算继续隐瞒。只恼李狗熊时时出言不逊,方未坦明。道长如能为我救回那只苍鹰,小女子自当尽吐真相,权作答谢。”若清风闻言甚喜:“好,我马上就去,你可不能反悔啊!”
他人如其名,往来风快,仅小半个时辰,即携伤鹰而归。雪里红道:“请进来说话。”若清风迟疑不决:“这个……不太……”雪里红道:“你已是出家人,何必持此顾虑。”若清风忙道:“你适才口口声声叫我道长,其实小子不过一俗家弟子,尚未遁入玄门。况且道士不比和尚,也有可以成家立室的。”
“哗啦”一声,房门大开,雪里红现身:“你这人怎么啰哩啰嗦,迂腐不堪!苍鹰呢?拿来!”若清风见她目光含怒,不敢再言,将鹰递上。雪里红小心接过,反身疾入。
若清风呆得片刻:“我迂腐不堪?!”记起约定,唤道:“喂,你答允的事,如何了结?”雪里红道:“想听就进来,门又没关。”若清风“哦”一怔:“莫非她故意这般刁难?”稍作思量,有了计较,竟也以巾裹面,蒙得严严实实,随即轻声踏进。
雪里红坐在案边替鹰疗伤,陡见其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若清风道:“休笑,快将正事说来。”雪里红任他催促,莫予理睬,不紧不慢医完了鹰,方道:“你学我的扮相,与我呕气,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除非你解了面巾,恢复本貌,再好相谈。”若清风不服:“你蒙面,我蒙面,大家一样,有何不妥。你至今连真面目也未肯一示,待会所言,教我如何置信?”
雪里红语声转峻:“你非逼我露脸不可?”若清风道:“不是我逼你,是理应如此。”雪里红再无片词,只是呆然枯坐,稍顷目眶见红,泪水滚滚涌溢。若清风顿时手足无措:“喂,你不要这样啊!深更半夜,给人听到了,还当我……”雪里红道:“我又没泣出声来,你瞎担心什么。”
若清风揭下面巾:“好啦,算我不对。你别哭了,说正事要紧。”雪里红抬头一瞥,忽道:“你不蒙面,我不蒙面,大家一样!”顺手也揭了面巾,往桌上重重一拍,震天价响。那只受伤的苍鹰弹起尺许来高,呱的一声,展翅疾翔,破窗而去。若清风惊叹:“它康复如此之速,足见女侠妙手回春。”雪里红道:“未驯之鹰,不喜欢寄人篱下的。姓若的,我是不是很丑?”
若清风方看玉容,不禁一骇,张口结舌:“其……其实你很……漂亮的。何止漂亮,可算貌若天仙。只是……只是……为什么……脸上……”雪里红怯于面对,侧首望月,故作傲态:“我岂止脸上生满这些细毛,口鼻以降,全身四肢,莫不如斯。”
室内就此寂静,良久才听若清风问了一句:“怎么会这样?”又再俄顷,雪里红方述:“当年我和他互相爱慕,终于绿林野合,数十日欢好,食遍山间珍味,实属平生最最快活的一段日子。不幸乐极逢悲,我误尝毒物,半个月后渐得怪相,枉然多方求治,并无效果。他固恩待不弃,但我又何忍与之朝夕共处。况他素喜给人取绰号,竟叫我作‘女真毛女’,虽非恶意,总是伤心。我离他而去,诚非得已,天涯海角相避,粗算寒暑……嗯,也该有十三载了。”
若清风听罢道:“原来你丈夫就是‘辽东怪侠’山岳!他必是查得你行踪,自觉轻功不如,所以让李八百来追拿你。”雪里红道:“当今世上,轻功堪与我比肩者,惟李狗熊一人。不过他武功尚逊我半筹,早知如此,何消多费脚程,出手击退即可。”说到这里,幽幽一叹:“十几年未见,其实我很想看他一眼的。”
若清风心起怜惜,大拍胸脯道:“女侠勿须惆怅,我辈师徒既晓详情,定当助你解脱这场灾厄。”雪里红问:“你会医术?”若清风道:“我那点微末伎俩,实在贻笑大方。但我师父博学精通,交游极广,必怀良计。明日辩论是非,你大可向他老人家直言相求。”雪里红低头略想,也不抱希望,问道:“未知尊师之意,此事我弗愿再提,你能不能代为转告?”若清风点头道:“有何不能。”
次晨,李八百匆匆又自赶来云台观,目睹雪里红与老祖客殿会话,登时没了忧虑,大为款释,拍了拍若清风的肩膀:“你果然不负重托。”二人随即并入,陈抟正自说道:“药理之学,非某所专。玄门武夫,仅工伤科,此等疑难杂症,实欠良对。不过请放心,老朽识得一人,姓王名怀隐,乃当世神医,久任于大内,今奉御旨,主编《太平圣惠方》,意在囊括天下名方以成总集,势必搜罗广泛、较解详细,其中定存善法。老朽适值有事,待汝伤势痊可,当共往之。”
雪里红忙道:“何劳仙驾,但求书信一封,晚辈自往之。”向明月亦道:“今已十一月十六,待女侠痊愈,腊月初八之期将近。师父又到京师又上少林,中途折转,多逢不便,只怕误了见证大会。”李八百插道:“英雄帖我昨晚看了,并无专讳,惟书见者有分。届时我也去瞧个热闹,见识见识那套‘太祖长拳’。”老祖遂笑:“帖子既非专呈贫道,虽至吾处,吾却莫须赴会。大家见者有分,各随尊便吧。”
若清风急道:“这么隆重的武林盛会,师父你也不想参加!”陈抟道:“性素如此,汝自幼与我朝夕共处,尚未知乎?”雪里红甚不自安,起身相劝:“前辈为吾事乃至于此,恩德深重,其实大可不必。”陈抟笑言:“老朽不愿赴会,诚属本性使然。与汝一道进京,所为非惟汝事,抑亦私务。”转谓李八百:“女侠一事,贫道既明本源,已然接过,从此与你再无瓜葛。异日你向‘怪侠’交代,且称是老朽正为其妻医治皮相难症。他若强问你要人,就说华山陈某随时恭候大驾光临。”
李八百颇感意外,一怔间望遍众人,方道:“老祖发话,接过此事,李某百般放心,更无异议。今释重负,一别在即,尚有疑难请教雪里氏。”雪里红道:“你问便是。”李八百道:“李某向恃轻功,世无匹敌,至今遇汝,几番较量,不分伯仲,足慰平生。但我身材矮小,复擅轻功,你骂我鹰犬猞豹、猿猴狸猫,甚或臭虫跳蚤,俱无不可。然以狗熊相辱,形极不符,却是为何?”众人皆笑,雪里红道:“骂个人还那么计较,我爱骂什么便骂什么呗。”对方追问,雪里红烦之,施展轻功遁去。李八百一怔一呼,忙也追之而去。众人稍待,也都散了。
次日起程,分赴两地。陈抟问俩弟子:“你们谁同为师走一趟汴京?剩下那个便携帖前往少林,代我师徒三人参加见证大会。”若清风忍笑,向明月沉默,二人俱不表态。陈抟视前者道:“晓得你爱玩,就你去赴会吧。”若清风得了帖,便辞师先上路去了。
嵩山虽近,众人总须早到,等会与会,更兼游览,耗日反多。陈抟到京之后便将雪里红托付给老友王怀隐,自忖武功于这疑难杂症并无半点用处,有感于帝都嘈杂喧闹,又有些压抑,不欲久留,就此返程。途近嵩山,尚在会期。向明月问:“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陈抟道:“世俗之事,理它什么。”遂从别道,另返华山。
现只师徒二人,老祖一切饮食起居皆由向明月照看。渐渐的,他念起旧日的仇恨,怎奈陈抟实在武功太高,并不敢立即动手,只是寻思计较。飨食之际,向明月正自张罗,却见老祖面有异常,气色亦是极差,便隐隐觉得是个机会,但依旧下不定决心。蓦听陈抟说道:“你本是彭晓的弟子,入我门墙也有许多年头了。如今若想报仇,就请出手好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向明月失落手中物事,碎了一地。只听陈抟又道:“我寿元将尽,死在须臾。你只管出手,不必再犹豫了。”虽闻此言,向明月又岂能不犹豫,暗忖:“他这是装的还是真的?!”
寂静片时,陈抟道:“弥留之际,你送我一程,用刀用掌,悉从尊便,于我不过早走一刻罢了。你就此了结心头一件大事,从今再无牵绊,岂不是好。”向明月听得冷汗森森,愈难抉择。陈抟气息亦弱,言辞艰难:“都是方外之人,如何就想不开呢。”
向明月无语,仍不见动弹。陈抟气色更衰,催促道:“我自唐朝活到今天,遍历五代,早活腻了。来吧,你动手吧。快,动手啊!”
向明月终于提步迈近,慢慢拔起了刀。蓦听一阵龙吟,却是来自背后,刀即倏出,方是自己兵刃离鞘之声,回起身挡开一剑。紧跟着便是第二剑、第三剑,向明月退却之中尽数化解,正见得那人赫然便是若清风。对方岂容他喘息分辩,剑如电闪,进招不迭。
陈抟呼喝无力,二人斗到分际方闻其言。若清风抢到师父身边,蹲身问候。陈抟与语:“我本就要死了,故而遂他一个心愿,成全了他,你莫要莽撞。”若清风震惊之下将信将疑,甫欲详问,陈抟闭目气绝,已然仙逝了。若清风大叫几声,不得丝毫回应,悲愤中缓缓站起,剑指师弟,却说不出话来,心头自问:“他虽不曾杀得师父,但毕竟杀机已动。且他入我门派,终是为了这一天。我究竟要不要杀他?或者只是刺他几剑作为惩戒,还是断他一臂?”
对面向明月也在犹豫:“我虽携仇拜师,但毕竟长期受他二人教诲帮助,如今杀念既起,终究也动了手,纵未得逞,罪业已铸。他若一剑刺来,我到底要不要还手?!”
不论二人最终如何抉择,世人并不知晓,心目之中,明月清风二弟子总是侍立在老祖两侧,三人一起频繁登场于各种华夏演义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