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庄旅舍雄踞白云山摩星岭西麓峭壁,灰瓦白墙的岭南风骨依崖而筑,飞檐斗拱勾缠着氤氲山岚,俨然悬在云雾里的仙家客舍。褪色的桃木门联上书「云山叠翠迎宾至,崖畔烹茶待月明」,门内天井两株百年山茶虬枝探空,堂前悬着金漆斑驳的「栖云堂」匾额。八仙桌临窗而设,窗外即是万丈深壑,乳白色的雾霭如天河倒灌,在谷底无声奔流。
韩一飞脚尖刚点上门槛青石,便霍然侧身,手势热络得像要揽住整个山风,嗓门更是惊飞了檐角打盹的麻雀:“两位堂主、龚大状,您几位里边尊座!这地界儿,白云山观景的龙睛宝座——”他指尖精准戳向窗外翻滚的云海,“茶盏一端,眼皮一耷拉,就能欣赏易老板给您三位现场表演的‘番茄酱万米高空无伞自由落体’!”
卜冰晶足踏平底鞋,鞋跟轻叩过磨得油亮的柚木地板,目光扫过堂内:旧式满洲窗滤出朦胧天光,博古架上青瓷罐贴着“凤凰单丛”“英德红茶”的手写纸签儿,藤编茶盘里紫砂壶还袅着热气——分明是掐着点儿备好的阵仗。施梦琪裙裾摇曳,径直走向靠窗太师椅,暗纹布料拂过竹篾灯罩投下的菱形光影,忽地侧首挑眉,眼风如刀:“韩师弟,你这‘喝茶论道’的节奏,怕不是比滴岩公司的OKR打卡还催命?”
“嗐!这叫抢占战略制高点!”韩一飞抄起铁壶注水烫杯,水汽蒸腾间,袖口似无意蹭过龚律师脚边那只沉甸甸的公文包,“大状您主位请!这把老檀木太师椅,自带‘高等法院首席辩护席’的威仪光环——”话音未落,龚律师已“唰”地从公文袋抽出一本牛皮活页夹,稳稳按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金丝眼镜片寒光一闪,声音不高却带着法庭质询的穿透力:“客套免了。韩先生,易刚先生指控‘加盟欺诈’,你还嬉皮笑脸稳坐钓鱼台?不怕寒了易总那颗滚烫的维权热心?”
然而易刚何许人也?那可是淘宝广州分公司前项目经理、现某电商公司副总,法条门儿清!他眼风扫过龚律师那厚厚的卷宗和冰冷的镜片,心里那杆秤“咯噔”一沉——泼滚打赖是泥牛入海,正面对刚法律条文更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只见他腰杆儿一挺,脸上那副“苦大仇深加盟商”的悲情面具瞬间撤下,换上了一副“老江湖讲道理”的精明面孔,手掌“啪”一声轻拍桌面,嗓门却压低了八度,透着一股子推心置腹的“真诚”:“龚律师,这话说的!今天我找上门来,纯属和滴水岩几位员工的私人误会,哪至于闹上公堂嘛!”他语气陡转“可您瞧瞧,”他指尖如毒蛇吐信,倏地点向韩一飞和施梦琪,“先是这位韩老弟,天花乱坠忽悠我加盟开店日进斗金;紧跟着施大堂主接待,把公司政策描绘得跟蜜罐似的!最后我才鬼迷心窍,着了他们的道儿,砸钱开了店!如今亏得底儿掉,他俩——难道不该掏掏腰包,担点个人的道义责任?”
龚律师眉峰不易察觉地锁紧。好个易刚,变脸比川剧大师还利索!方才还举着“公司欺诈”的炸药包要爆破城墙,转眼就拆了引信,改挖地道专攻“个人忽悠”了!自己那套应对公司层面法律攻防的厚厚卷宗,瞬间被他这手“化整为零、分而击之”的战术,衬得像砸蚊子的金砖——有力无处使。这哪是来“沟通”的?分明是看准了个人责任边界模糊、取证更难的特点,玩了一手漂亮的“战场转换”!
卜冰晶捏起茶宠小貔貅把玩,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石料纹路,心底暗赞易刚这手“公司转个人”的变招堪称川剧绝活。她忽然将貔貅往藤编茶盘轻轻一磕,清脆的撞击声截断话头,指尖轮流点过施梦琪和韩一飞,下巴朝龚律师方向轻扬:“龚大状,双喜临门啊!您看——我梦琪师姐和一飞师兄马上就能签委托书聘您当辩护律师,到时候您往狠了开价,权当接济咱们司法民工。”
转头又对易刚绽开职业假笑,瞳仁里闪着狐狸似的精光:“易总,小妹我去年刚捧着热乎的律考证,给您当个免费诉讼代理人够不够格?保证把‘谁先忽悠您加盟’的罗生门,演成律政剧年度番外篇!”
龚律师金丝镜片寒光骤闪,活页夹“啪嗒”扣紧。他哪会听不懂话中机锋——卜冰晶这招“诉讼代理人反串”,分明是要把他精心准备的企业诉讼拆成散装口水战。证据链条瞬间碎成渣,法理交锋直接降维到菜市场扯头花!
易刚喉结剧烈滚动,刚支棱起的“苦主”气势瘪了一半。他眼风扫过卜冰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瞥见韩一飞正举着铁壶往龚律师杯里续水,蒸腾水雾里飘来一句火上浇油的神补刀:“易老板您放一百个心!小卜师姐外号‘沙湾古镇张三’,最擅长把经济纠纷打成情感调解——”壶嘴突然歪斜,滚烫的茶水差点浇上龚律师摊开的牛皮卷宗,“哎哟喂!手滑手滑!您这关键证据可得捂严实咯!”
茶宠貔貅在卜冰晶掌心转了个圈,獠牙正对易刚煞白的脸。
施梦琪眼见龚律师横刀立马、韩一飞插科打诨、卜冰晶暗藏玄机,全员皆已“入戏”,自己这“导演”再不摔板子就说不过去了。她登时柳眉倒竖,脸上铺了一层严霜,连称呼都降了规格,一指卜冰晶:“卜师妹!大易总今天揣着十二分诚意来谈荔龙堡转让的正经买卖,是让你我表演《律政风云之口水喷射机》的吗?”又霍地转向韩一飞,火力更猛,“韩师弟!‘思梦堂箴言’第三条是什么?禁止谎报军情!你这大话真加盟体系的门神,怎么自己先踩烂了规矩门槛?公司制度在你眼里是云烟过眼啊?”
把这“不懂事二人组”批得体无完肤后,她戏精本精上身,一秒切换温柔师姐模式,纤手一伸抢过茶壶,给易刚面前的杯子里汩汩注入琥珀色的茶汤。“大易总,您看这事儿闹的!气大伤身,来来来,先喝口茶,顺顺嗓子眼里的火气。”茶汤热气氤氲,衬得她眼中光芒狡黠,“喝完这杯暖心茶,咱们聊点实在的——您家那风水宝地荔龙堡,打算卖个什么价码?我现在就替您摇人!”
易刚那声“嗯”还在喉咙里打转,施梦琪已抄起手机,行云流水般拨通号码,“啪”一下把手机按在八仙桌中央,手指一划——“免提,安排!”
易刚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出的“三个憨憨的菜花小院”,脑中灵光一闪:嚯!想起来了!不就万顷沙那家以一“憨”老板统领三“傻”小妹、专靠“蠢萌”视频火出圈的农家乐嘛!那人气,可是让番茄酱都能卖断货的主儿。
电话“嘟嘟嘟——”响了许久,久到龚律师的金丝眼镜都泛起了不耐烦的冷光,卜冰晶捏茶宠貔貅的手指也微微发白,那头才传来一个睡梦初醒、含含糊糊的女声:“喂……喂喂喂……嘶——哪只瓜娃子这么没眼力见儿啊?吵得人耳膜都要炸裂了喂……”
桌面之上,五双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法。施梦琪一句台词没吐呢,就迎头接了个王炸!施梦琪眼皮猛地一跳,硬生生挤出热情似火的嗓音:“哎哟喂!我的大姐大呀!是我,小梦,梦琪呀!天大的馅饼砸下来啦!荔龙堡!听说过没?位置绝佳,潜力无……”
“停停停停停!”对面女声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噼里啪啦吵死个人!说重点!多、少、钱?!”粗暴的打断堪称物理静音,连窗外的云海都仿佛停滞了一瞬。
施梦琪喉咙微滚,秒切职业卖场模式:“原价二百一十二万!现价骨折大清仓,只、要……”她猛一偏头,压低嗓音飞快问道,“多少?二百五?三百?”
“三百万!”易刚听到“二百五”这个充满侮辱性的数字时,眼角抽搐,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蹦出了这个“合理”要价——仿佛多要一块都是对荔龙堡的不敬。
“哇——!”施梦琪一声惊喜爆鸣,差点掀翻栖云堂的屋顶,脸上的狂喜如假包换,“大姐大!大喜啊!恭喜恭喜!现在!您!只!要!三百万!就能把荔龙堡这个金娃娃抱回家啦!”她那表情,活像自己刚中了彩票头奖。
“三百万?!”大姐大那头的睡意一扫而空,声音拔高八个度,“哎呀!划算!省了多少钱?喂——!中憨憨!快给我摁计算器!”
霎时间,免提里炸开一连串清脆的塑料按键狂响:“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几秒静默后,一个略带“智慧”的清脆嗓音亢奋地响起:“大姐大!算出来啦!2加1加2等于5,5减3等于2……妈耶!省了两百万!巨款啊!”
“好好好!这买卖做了!”大姐大一锤定音,“快快快!赶紧让他把店挂上‘师叔也疯狂’!姐几个现在就冲去下单!今晚必须加烤鱼——多加十条!不对!每人十条!”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狂欢的声浪,几个女声七嘴八舌地高喊着“省了两百万实现烤鱼自由咯!”、“中憨憨算数大法好!”,魔性的欢乐穿透电波。
栖云堂内,一片死寂。五张面孔上凝固着如出一辙的震撼表情:龚律师刚端起瓷杯的手僵在半空,金丝眼镜片后是“我执业二十年竟看不懂此等算术”的懵圈;韩一飞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憋笑憋得脸蛋通红,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滑下去;卜冰晶捏着貔貅茶宠,指甲差点嵌进石缝里,红唇微张,那意思——“人类计算能力的洼地,今日得见真容!”;易刚脸上的精明得意还没褪去,就瞬间凝固石化,嘴角抽搐,仿佛听见自己那声‘三百万’正在被无情鞭尸;施梦琪嘴角抽搐,眼神放空,内心弹幕疯狂滚动:果然……不、愧、是、三、个、憨、憨!这算盘打得,震古烁今!
第一个破防的是施梦琪。她原本强自镇定的俏脸瞬间涨成煮熟的虾子,“噗——”的一声,一口滚烫的茶汤精准喷射在韩一飞肩头。“哎哟——!”施梦琪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去擦,嘴里却像被点了笑穴开关,“哈哈哈…噗嗤…一飞师兄,对不住!真真真对不住…哈哈哈哈…”她捂着痉挛的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弯腰缩得像只熟透的虾米,跌跌撞撞就往门口挪,“不行了…哎呦我的腹肌…攀岩!对!我得…噗嗤…去攀岩冷静冷静…”人还未出栖云堂的门槛,风中已遥遥送来她跑调的“算术神曲”:“2加1加2等于五…哎哟喂!救命…哈哈哈…我原地笑裂开算了….”
韩一飞还僵在原地,试图用袖子拯救惨遭“茶灾”的布料,第二波冲击已到!卜冰晶眼角余光瞥见施梦琪的惨状,嘴角刚抽动一下,下一秒,一股失控的暖流便夺喉而出,“噗呲——!”这口“陈年老茶”不偏不倚,给韩一飞另一边肩膀补了个对称水渍。
“额滴个神!”卜冰晶瞬间石化,随即爆发出更磅礴的笑浪,“哎呀呀…哈哈…一飞师兄,冤枉啊冤枉!这杯茶它…它自己认的路!哈哈哈…”她学着施梦琪的姿势蜷缩起来,一手捂嘴一手揉腹,笑得浑身乱颤,踉跄着冲出栖云堂的雕花门,“外面…哈哈…外头空气好!2加1加2…噗…它它它真的等于五嘛!5减3…哎呀呀妈呀…等于2?!这算法怕不是要载入人类迷惑行为大赏…哈哈哈…”
两位女士的“喷笑二重奏”余波尚在空气中震颤。韩一飞顶着“双肩茶染战袍”,一脸“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的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一直紧绷如弦、西装革履宛若雕塑的龚律师,面部肌肉开始失控地痉挛!他腮帮子鼓起又压下,强行把那口涌到嗓子眼的茶汤锁死在喉咙深处,憋得耳根通红——身为大状的最后一丝职业尊严在熊熊燃烧!
霍地,他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站起,朝韩一飞和易刚方向象征性地招了招手,动作快得像要甩掉烫手山芋,随即猛地一个急转身,再也控制不住,“噗——!”一口茶雾状液体激射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短促有力的嗤响。“咳咳…额滴个…咳咳!”龚大状一边咳一边发出破音的爆笑,“不…不行了!此地…此地杀器过甚!我…我先去…攀岩…避避风头…噗哈哈哈哈…”他几乎是夺路而逃,平日一丝不苟的后背此刻笑得直抽抽。
韩一飞终于艰难地擦拭完“双肩荣誉勋章”,刚松一口气,眼风却扫到一旁的易刚——这位一直努力维持“痛心疾首加盟商”人设的大易总,此刻正低着头,双肩剧烈耸动,一只手死死捂着嘴,脸色憋得活像涂了过量胭脂的关公,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类似老旧风箱拉不动的声音。
韩一飞见状,自己那根绷到极限的“憋笑弦”也“啪”地一声——断了!“噗哈哈哈哈!”他猛地俯身,前额重重抵在八仙桌冰凉的桌面上,整张桌子都随着他压抑不住的笑浪嗡鸣起来。
好不容易在剧烈的喘息中找回一丝理智,他对着还在跟笑魔搏斗的易刚艰难抱拳,声音因狂笑而断断续续、破音连连:“大…大易总…快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赶紧…哈哈…让荔龙堡在‘师叔也疯狂’系统上架!趁着那仨‘人间计算器’还没缓过神…噗…没想明白省两百万能买多少座烤鱼山…赶紧的!不然…哈哈哈…不然等她们算出新公式…比如‘三百万减去二百五十万等于欠我们五十万’…可就…哈哈哈哈…可就乐子更大啦!我先去追他们了…哎哟喂!肚子疼!…”韩一飞边说边笑,边笑边揉着笑疼的腹肌,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加入“逃向攀岩场”的笑场小分队,只留下身后一串仿佛要咳断气的魔性笑声在栖云堂上空回荡。
当栖云堂空寂下来,只剩他自己时,易刚捂着嘴的手终于缓缓放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重拾威严,可下一秒,那强忍了许久的笑意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所有防线!“噗嗤——哈哈哈哈——嘎!”一声极其古怪、混合了鹅叫和破锣音的爆笑猛然炸响!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膝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整个人扑倒在桌面上,肩膀疯狂抖动,一边猛锤桌子一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2…2加1加2等于五?!五减三…噗哈哈哈…省两百万?!哈哈哈哈…这账算得…易晨!你输给她们…老子心服口服啊!哈哈哈…服得五体投地!哎呦…不行了…脸要笑抽筋了…”他独自瘫在空旷的茶室,像个刚经历完极限过山车的倒霉蛋,把脸埋在臂弯里,任由那荒诞的算数和众人落荒而逃的喜剧场面在脑海中循环播放,笑得灵魂出窍。
施梦琪走到悬崖底下时,崖壁上已经只剩下零星几个人影在向上挪动,大部分同事都成功登顶了。山风吹过,稍微驱散了她脸上残留的笑意红晕——栖云堂那场因“三个憨憨”神算引发的连环笑喷惨案,让她腹肌现在还有点酸痛。她深吸几口气,努力把那魔性的“2加1加2等于五,五减三等于二…省了两百万!”从脑海里按下去,强行板起脸走向攀岩点。
几个教练正在帮最后几名“吊车尾”细致地检查安全带和扣锁,确保安全万无一失。一位眼尖的教练瞥见她,立刻扬手招呼:“嘿!滴水岩的施小姐是吧?就等你了!快快快,抓紧时间上!”语气带着户外教练特有的爽利劲。
施梦琪立刻应了一声“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教练面前。教练是个干练的中年汉子,动作麻利地帮她佩戴安全带、调整重心,嘴里啪啦一顿输出:“听好:三点固定原则!手脚永远有三个点在岩壁上!眼睛向上看,找好落脚点抓手点再动!别往下瞅!安全带就是你的命,主锁扣死了!感觉快滑了就喊‘保护!’,我这边Daisy Chain(菊绳)和Grigri(管式保护器)双重保险拽着你呢,掉不下来!但记住啊——”他加重语气,“别指望真掉,安全第一!好了,上吧!”
施梦琪点了点头,甩了甩手,驱赶最后一点笑场的肌肉残留。她眼神一凝,锁定岩壁上第一对明显的抓点——一块凸起的岩石和旁边一个小坑洼。伸手,牢牢扣住!脚下蹬住一个自然形成的凹陷,核心发力,身体稳稳向上移了一步。
紧绷的小臂肌肉线条显露出来,取代了刚才因狂笑带来的松弛感。她专注地寻找下一个岩点,将自己彻底投入这项需要力量、技巧和绝对专注的运动中,将那场栖云堂关于荔龙堡和“憨憨算术”的荒谬对决暂时抛在了脑后。
卜冰晶是紧随施梦琪之后第二个抵达悬崖脚下的。山风吹过,她捋了捋微乱的发丝,脸上那抹因强忍“2加1加2等于五,五减三等于二…省两百万!”魔音灌脑而残留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看着施梦琪矫健的身影已攀至半途,她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丝笑意压回丹田,走向仅剩的一位教练。
“卜小姐是吧?就等你们仨了!”教练麻利地给她套上安全带,手法娴熟地检查锁扣,噼里啪啦又是一通安全速成课:“三点固定!眼朝上!抓牢踩稳!感觉不行就喊‘保护’!记住,安全带在,命就在!上去吧!”这位教练显然深谙效率之道,话语简洁得像甩口令。
卜冰晶点头,目光锁定岩壁。她起步方式与施梦琪不同,更偏爱借助岩壁的裂缝和微小的棱角。指尖紧扣一处极细的岩缝,足尖精准地点在一块几乎不存在的凸起上,腰腹核心猛然发力,身体轻盈地上移,动作带着一种冷冽的利落感。攀爬中,她紧抿着唇,仿佛在跟自己较劲,试图用身体的紧绷感和岩壁的冰冷触感,彻底驱逐脑海里循环播放的“憨憨算术神曲”以及栖云堂易刚那张憋笑到变形的脸带来的滑稽感。偶尔有细小的碎石被蹭落,簌簌滚下,更添几分崖壁的真实触感。
龚律师几乎是步履蹒跚地挪到崖底的。刚才在栖云堂,他可是把毕生涵养都用来镇压那口差点喷出的老茶和喉咙里“咯咯”作响的笑声。此刻金丝眼镜下的脸还有些僵硬,额角甚至还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半是赶路,一半是憋笑的后遗症。
“龚律师?快!安全带!”教练认出这位气质独特的“大状”,动作更快几分。给龚律师穿戴时,教练发现他的手微微颤抖(不知是残留笑意还是肾上腺素),腰带位置也偏高了些,连忙帮他往下拽了拽调整重心。“三点!别往下看!心里默念:‘攀岩如法庭辩论,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教练尝试用他可能理解的语言激励。
龚律师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眼神瞬间切换成法庭质询般的专注。他抓住第一组岩点的方式一丝不苟,仿佛在签署一份重要文件。每一步动作都极其讲究“规范”和“程序”——左脚踩稳,检查!右手抓牢,检查!核心收紧,检查!才进行下一步。虽然动作略显笨拙缓慢,但异常稳定。偶尔动作停滞片刻,那不是累的,而是在拼命把那个“五减三等于二省了两百万”的荒谬结论连同易刚那副狡猾嘴脸一起从思维里屏蔽掉。他的攀爬如同一场庄重的仪式,是理智与残余笑意的无声较量。
最后出现的是韩一飞。他脸上的表情最为精彩——像是刚在番茄酱罐子里滚了一圈,又被人咯吱了十分钟,嘴角想压又压不住地上扬。他一边走,肩膀还一边不受控制地耸动一下。看到卜冰晶已经在高处,龚律师正“一丝不苟”地蜗牛爬升,他夸张地拍了下大腿,声音洪亮,带着掩饰不住的逗乐劲儿:“哎呀呀!看来我这垫底王的名号要坐实咯!让龚大状和冰晶姐专美于前,我这脸往哪搁?”言语间那股滴水岩招牌的“丧心病狂乐观主义”夹杂着尚未散尽的笑场余波,显露无疑。
教练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飞少!赶紧!安全带!别贫了!”动作麻利得跟给土豆套袋似的,三两下搞定。
“得令!”韩一飞嬉皮笑脸地应了声,抓住绳索试了试力道,接着猛地发力!他的动作大开大合,爆发力极强,像只灵活的猴子。蹬踏和抓握都带着点“暴力美学”,经常是三点中可能只稳住两点就敢大胆向上。速度比卜冰晶和龚律师都快上许多,但风险系数也明显看涨。
几次脚下打滑,惊得崖底的教练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连声吼着“慢点!”、“踩稳!”。韩一飞却浑不在意,嘴里甚至还能碎碎念:“嘿嘿,这感觉才对嘛!比跟易总玩番茄酱碰瓷儿刺激多了!老龚啊!冰晶姐!等等我呀!咱们山顶汇合,接着探讨‘五减三为何等于巨款两百万’的宇宙真理哈!哈哈哈!”笑声顺着岩壁传上去,让正努力集中精神的卜冰晶眉头微蹙,也让更加严谨的龚律师身形微顿,嘴角不受控制地又抽搐了一下。
韩一飞凭借这股猛劲,竟然后发先至!在一个稍缓的平台处,他稍作喘息,轻松地连上几个动作,率先抓住了悬崖顶端的边缘。他猛地一个引体向上,利落地翻身,滚上了坚实的平台。
崖顶的风光豁然开朗,白云山景尽收眼底。先到的施梦琪正倚在一块大石上平复呼吸,顺便彻底把那该死的算数笑料从脑子里扫出去。她听到动静回头,正好看到韩一飞像个得胜将军一样爬上来。
紧接着,卜冰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冷傲的神情,也伸手抓住了崖顶的边缘。施梦琪忙俯身拉了她一把。卜冰晶借力跃上,拍拍手上的尘土,白了还在大喘气但脸上笑嘻嘻的韩一飞一眼。
最后是龚律师。他显得最为“艰难”,不是因为体力,而是每一步都要求绝对稳定。当他的手终于搭上崖顶时,施梦琪和卜冰晶一起伸出手。龚律师犹豫了半秒,终究还是伸手借力,被两个姑娘合力“拽”了上来。
他脚一踏上实地,立刻站直身体,习惯性地整了整其实早已蹭脏的西装领口(虽然没穿外套,但这个动作深入骨髓),又推了推金丝眼镜,努力恢复着职业律师的威严气场。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眼前或叉腰、或倚石、或还在揉胳膊的三个同伴,再想起刚刚经历的“番茄酱血浆戏”与“憨憨算数风暴”,一丝再难压抑的、极其短促的“噗哧”声,还是顽固地从他那刚受过严峻考验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随即被他以一声剧烈的咳嗽掩盖过去。
四个人站在悬崖顶,衣衫微乱,气息未匀,脸上都挂着程度不一、欲盖弥彰的憋笑红晕。崖顶的风呼呼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不散这弥漫在他们之间,糅合了疲惫、成就感以及栖云堂那份荒诞余韵的独特气氛。
他们上来了。带着一身泥土和未消的笑意,成功登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