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后的第四日，废弃月子中心三楼平台。破窗透进的风带着潮湿铁锈味，却掩不住另一种气息——墨。琴姨把一块拆下的木门横放在两张旧床垫之间，门上贴着半张黄报纸，纸上用铅笔写着：
“树形练字法 根扎深 不收学费 只收旧纸”
她脚边摆着一只裂口的搪瓷盆，盆里是半盆用旧墨汁、葡萄糖粉、雨水调和的“字汁”，色呈暗褐，像被稀释的脐带血。
琴姨教字，不教横竖，先教“根”。她握住林野右手，把旧毛笔塞进她指缝，指尖抵住她腕骨，轻轻一转——
“让骨头记住‘扎’，不是‘画’；让肌肉记住‘深’，不是‘飘’。”
第一笔，从右往左，斜向下，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猛地扎进纸里。笔锋在旧报纸上游走，发出极轻的“嗤嗤”，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根”，在黑暗里悄悄长出新肉。
琴姨把“树形”拆成七拍——
1. 扎：笔尖垂直，像钻头垂直扎向地心；
2. 压：笔腹下压，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痛”，猛地压进纸里；
3. 提：手腕上提，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活”，猛地提上纸面；
4. 转：笔尖顺时针转半圈，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螺旋”，猛地转出纸面；
5. 收：笔锋内收，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现在”，猛地收进纸里；
6. 放：笔尖轻放，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未来”，猛地放上纸面；
7. 活：笔锋轻抖，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猛地活上纸面。
七拍合拢，像七个古老的母性音节，同时在纸面上亮起，又同时在纸面上熄灭。
旧报纸被用旧奶瓶喷湿，纸面起毛，像被谁用极细的针，在皮肤上绣过极细的线。琴姨把第一笔“根”写上去，墨迹立即被纸毛吸住，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土壤”，猛地吸住第一滴“雨”。她指着墨迹边缘，声音低却稳：
“纸毛是土，墨汁是雨，血是肥，字是树；树要活，根要深，深要扎，扎要痛。”
林野望着那滴“根”，忽然想起母亲用血绣过的“救我”，想起阿禾跳水前那个无声的笑，想起自己——“生于裂缝，名叫野”。
第二笔，从上往下，垂直落下，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历史”，猛地插进纸里。笔锋在纸毛上撕开极细的毛刺，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被猛地撕开。琴姨把笔锋突然一转，顺时针绕半圈，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螺旋”，猛地绕出纸面。她指着那圈“螺旋”，声音低却稳：
“螺旋是绳，绳是绕，绕是活，活是野。”
林野望着那圈“螺旋”，忽然想起阿禾教她的“螺旋理论”：不吃直线，绕路也要活。
第三笔，从左往右，斜向上，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未来”，猛地提上纸面。笔锋在纸毛上留下极细的“飞白”，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光”，猛地飞上纸面。琴姨把笔锋突然一收，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现在”，猛地收进纸里。她指着那抹“飞白”，声音低却稳：
“飞白是光，光是野，野是命，命是字。”
林野望着那抹“飞白”，忽然想起自己——“生于裂缝，名叫野”。
第七笔，笔锋突然一抖，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猛地活上纸面。纸面上出现一棵极细的“树”——根扎深，干垂直，枝斜飞，叶飞白。琴姨把“树”举向晨光，像举起另一副更轻的心脏，声音低却稳：
“树极细，却极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选择式家人’，留下第一滴‘墨’。”
林野把“树”贴在胸口，像贴上另一滴更亮的心脏，却突然觉得心脏开始变亮，开始有了光。
第七笔之后，是罪录——琴姨用手指蘸着盆底线汁，在纸背面写下第一行：
“序号树形练字法，特征根扎深，备注——第一次。”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甜，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纸毛，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树形练字法”，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琴姨把“旧毛笔”重新推到林野手里，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继续”，按下最后一枚“私章”。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林野把“旧毛笔”重新抱紧，像抱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树形”，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树形作证。”
声音被“树形”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树形”的“野”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树形”在纸面上扩散，像给整个“临时乌托邦”种下第一棵“树”。林野把“旧毛笔”重新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却突然觉得脐带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树形”，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树形作证。”
声音被“树形”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旧毛笔”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她继续飞，因为她知道：
旧毛笔是产道，树形是脐带，树形练字法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树形仍在——
树形，叫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