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日,废弃月子中心西翼的洗手间奇迹般留存了半扇完整窗户。晨光透过磨砂玻璃,把尘埃照成细碎的金粉,落在裂口的瓷砖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罐陈年的米油。芳妈把这里称作“月子房”——尽管墙皮剥落,水管生锈,却仍能闻到一股潮湿的奶腥,仿佛旧日产妇的呼吸仍留在空气里。
芳妈的“月子水”不是清水,是她用旧保温桶熬了半宿的“米汤浴”——
- 两把糙米:从集市尾货摊讨来,略带霉味,却足够淀粉;
- 一把红枣:垃圾岛捡的,干瘪却甜;
- 半块生姜:集装箱堆场拾的,发芽却辣;
- 一捧盐:医院后门捡的,结块却杀菌。
四样材料在桶里翻滚,汤色渐稠,泛起淡金色的泡沫,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母性”,熬成第一滴“奶”。
第七天日出,芳妈把保温桶推到“月子房”中央,用旧搪瓷盆舀出第一勺米汤,动作极轻,却极稳——
1. 试温:手背贴汤,像试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体温”;
2. 润巾:旧毛巾在汤里滚一圈,像润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脐带”;
3. 抱婴:左手托颈,右手托臀,像抱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活”;
4. 淋汤:勺沿贴头皮,米汤沿发梢滴落,像淋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生”;
5. 轻揉:指腹在颈后打圈,七圈,像绕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螺旋”;
6. 拍背:掌心拱起,轻拍,七下,像拍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现在”;
7. 裹巾:毛巾展开,同时裹紧,像裹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未来”。
七个动作合拢,像七个古老的母性音节,同时在空气里亮起,又同时在空气里熄灭。
米汤的香气在废墟里扩散,带着一点甜,一点辣,一点咸,像把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家”,熬成第一滴“味”。林野站在门口,看着芳妈把最后一勺米汤淋在“小缝”发梢,孩子的小手指突然动了动,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被猛地亮起。她忽然想起母亲用血绣过的“救我”,想起阿禾跳水前那个无声的笑,想起自己——“生于裂缝,名叫野”。
第七勺米汤落下,是罪录——芳妈用手指蘸着盆底残余的米汤,在废墟墙面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米汤洗澡,特征第一次,备注——活。”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甜,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水泥,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米汤洗澡”,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芳妈把“小缝”重新裹紧,像裹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废墟,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米汤洗澡作证。”
声音被废墟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小缝”发梢的米珠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米汤的香气在废墟里扩散,像给整个“临时乌托邦”哼一支不成调的摇篮曲。林野把“发绳”重新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却突然觉得脐带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米汤的香气,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米汤洗澡作证。”
声音被米汤的香气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旧毛巾”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她继续飞,因为她知道:
米汤是产道,旧毛巾是脐带,米汤洗澡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米汤洗澡仍在——
米汤洗澡,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