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清晨像被谁轻轻揭开的纱，月子中心废墟的破窗里透进一束淡金色的光。光落在娟姐掌心——那里躺着三根旧毛衣针：一根锈迹斑斑，一根弯曲变形，一根断过又被磨平。针体映着晨色，像三条被岁月遗忘的金属小蛇，静静等待重新苏醒的时机。
娟姐把针尖在旧砂纸上来回磨，声音极轻，却极稳——“沙、沙、沙”，七拍之后，针尖亮起一弯细白的月牙。她抬眼，望向坐在旧床垫上的林野和另外两位母亲，声音低却带着节拍：
“编织不是直线，是螺旋——绕三圈，再回头，躲过缺口，也躲过裂口。”
说话间，她左手拇指一挑，右手腕一旋，旧毛线便像听话的黑色河流，在针与指之间绕出第一个“活结”——“咔嗒”一声，像某把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钥匙，轻轻咬住了第一枚齿。
娟姐教得极慢，却极稳。每七个动作，她停一次，像给某种古老的母性记忆，留下七个拍点的空白：
1. 挑——拇指挑线，像挑开某段尚未被命名的“裂缝”；
2. 绕——食指绕线，像绕过某段尚未被命名的“缺口”；
3. 压——中指压线，像压住某段尚未被命名的“痛”；
4. 提——腕子提线，像提起某段尚未被命名的“活”；
5. 放——无名指放线，像放下某段尚未被命名的“死”；
6. 收——小指收线，像收起某段尚未被命名的“过去”；
7. 活——双手同时一抖，线结活脱，像活起某段尚未被命名的“现在”。
七个动作合拢，像七个古老的母性音节，同时在空气里亮起，又同时在空气里熄灭。
林野学得极慢，却极稳。她的右手曾被父亲碾断过骨，腕子仍有些僵，娟姐便把旧毛衣针塞进她掌心，用食指顶住她腕骨，轻轻一转——
“让骨头记住螺旋，不是直线；让肌肉记住绕路，不是硬闯。”
旧针在旧掌心里转出新弧度，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被猛地亮起。第七圈转动后，林野左手无名指的“活结”终于活脱，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现在”，被猛地活起。
第七天，编织区完成第一块“砖”——一块用旧毛线织成的“抱被”，边长七寸，重七两，四角各绣一个极细的“37”。娟姐把“砖”举向晨光，像举起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声音低却稳：
“砖极软，却极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选择式家人’，留下第一枚‘指纹’。”
林野把“砖”贴在胸口，像贴上另一副更轻的心脏，却突然觉得心脏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
第二块“砖”紧随其后——一块用旧毛衣拆线织成的“软垫”，边长七寸，重七两，四角各绣一个极细的“野”。芳妈把“软垫”举向晨光，像举起另一滴更甜的“母性”，声音低却稳：
“垫极软，却极甜，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选择式家人’，留下第一滴‘甜’。”
林野把“软垫”贴在胸口，像贴上另一滴更甜的心脏，却突然觉得心脏开始变甜，开始有了甜味。
第三块“砖”紧随其后——一块用旧窗帘拆线织成的“窗帘”，边长七寸，重七两，四角各绣一个极细的“母女村”。琴姨把“窗帘”举向晨光，像举起另一滴更亮的“命名”，声音低却稳：
“帘极破，却极亮，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选择式家人’，留下第一滴‘墨’。”
林野把“窗帘”贴在胸口，像贴上另一滴更亮的心脏，却突然觉得心脏开始变亮，开始有了光。
三母同时转身，同时把三块“砖”立在房间中央，同时把三块“砖”围成一圈，同时把三块“砖”围成一面“墙”。墙极软，却极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选择式家人”，围上第一道“墙”：
- 抱被是“巢”，软垫是“甜”，窗帘是“光”；
- 巢是“活”，甜是“母”，光是“名”；
- 活是“现在”，母是“选择”，名是“家人”。
第七夜，三母同时在“墙”内写下“选择”——
娟姐用“抱被”的线头，写下第一行：
“序号选择式家人，特征旧毛衣针，备注——传承。”
芳妈用“软垫”的糖，写下第二行：
“序号选择式家人，特征旧毛衣针，备注——甜。”
琴姨用“窗帘”的墨，写下第三行：
“序号选择式家人，特征旧毛衣针，备注——光。”
三行字呈暗褐色、暗甜味、暗墨味，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们渗进毛线，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命名的“选择式家人”，像三条正在生长的根。
第七夜之后，是继续——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落地窗，同时把“旧毛衣针”举向落地窗，同时让“旧毛衣针”看见第一缕晨光，同时让“旧毛衣针”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晨光作证。”
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雪原，同时把“旧毛衣针”举向雪原，同时让“旧毛衣针”看见第一片雪，同时让“旧毛衣针”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雪原作证。”
继续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继续——林野把“旧毛衣针”重新抱紧，像抱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雪原，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旧毛衣针作证。”
声音被雪原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旧毛衣针”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她继续飞，因为她知道：
旧毛衣针是产道，传承是脐带，选择式家人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旧毛衣针仍在——
旧毛衣针，叫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