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血溅城头1
雪粒砸在少梁城的城砖上,发出密集的“簌簌”声,像是无数把小锤在敲打这座孤悬的城池。午时三刻的号角声准时响起,尖锐的声响穿透风雪,在旷野上回荡——秦军的总攻,终于来了。
墨翟拄着竹杖站在城头最高处,棉袍被寒风掀起,露出里面磨得发亮的粗布短褐。他望着远处黑压压的秦军阵列,十五万大军如同一片黑色的潮水,正朝着少梁城涌来,前排的攻城锤上裹着铁皮,在风雪中泛着冷光;后排的投石机已架起,巨石被绳索固定,只待一声令下便要砸向城墙。城墙上的积雪被寒风卷动,落在他的白发上,瞬间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落,却被他浑然不觉。
“先生,秦军的投石机已就位!”子砚快步跑来,脸上沾着雪沫,鼻尖冻得通红,手中握着一把墨家特制的“飞燕弩”,弩身由精铁打造,泛着冷光,“弟子已将二十架‘飞燕弩’分架在东南、东北两座城头,射程能达三百步,箭头上还涂了‘麻沸散’,中箭者半个时辰内便会四肢无力,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定能给秦军一个教训!”
墨翟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城楼下的三道壕沟上——那是昨夜墨家弟子与魏兵连夜挖掘的,深丈余,宽两丈,里面埋满了裹着牛油的尖木,尖木顶端被磨得锋利,在积雪下隐约可见寒光。此刻积雪覆盖在壕沟上,如同平地,只待秦军踏入便会坠入陷阱。他抬手按住胸口,一阵熟悉的灼痛感传来,那是寒疾发作的征兆,却强忍着没有咳嗽,声音沙哑却坚定:“传令下去,秦军未到壕沟前,不许放箭;待他们踏入陷阱,再用连弩齐射!另外,让子石先生将‘地听’铺在城门两侧与西北城墙下,秦军惯用挖地道之术,务必严防!”
“是!”子砚躬身应道,转身快步离去,腰间的箭囊碰撞着发出“哗啦”声响,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他年方二十,眉眼清秀,却是墨家年轻一代中最擅长弓弩之术的弟子,去年在临晋关一战中,曾以一箭射穿秦军将领的铠甲,救下三名魏兵。
赵虎提着一把长柄大刀站在西侧城头,刀身足有三尺长,刃口磨得雪亮,此刻凝着一层薄冰。他脸上的刀疤从左额延伸至下颌,是当年阴晋之战被秦兵砍伤的旧伤,此刻因牙关紧绷而愈发狰狞。见身旁几名魏兵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其中一个少年兵的嘴唇都在打颤,他抬手拍了拍最年轻的李三柱的肩膀,声音粗哑如磨石:“小子,怕了?”
李三柱攥紧手中的长矛,指节泛白,手背青筋凸起,却摇了摇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将军,我不怕!我爹是魏国的老兵,战死在阴晋之战,他临终前说,河西是魏国的根,是我们的家,就算拼了命也要守住!我不能让他失望!”他年方十八,身材尚未完全长开,却已跟着魏章征战两年,身上的铠甲还是父亲留下的旧甲,肩部已磨出破洞,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衫。
“好样的!”赵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脸上的刀疤因笑容而扭曲,却透着一股豪爽,“待此战过后,我请你喝大梁的‘千日醉’,那酒烈得很,一口下去能暖到肚子里!保管让你知道什么是好酒!”
话音未落,秦军阵中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呐喊:“攻城!”
那声音由十万大军齐声发出,如同惊雷般在旷野上回荡,震得城墙上的积雪簌簌掉落。刹那间,投石机的绳索被松开,巨石带着呼啸声划破长空,如同黑色的流星般砸向少梁城。“轰隆——”第一块巨石砸在北城墙上,城砖飞溅,烟尘弥漫,两名守军躲闪不及,被碎石砸中,瞬间倒在血泊中,鲜血在雪地上蔓延开来,很快便凝成了暗红色的冰,像是在洁白的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惨烈的花。
紧接着,更多的巨石接踵而至,“轰隆”声不绝于耳,城墙剧烈震动,裂缝在砖石间蔓延,最宽的裂缝已能塞进一只手掌。积雪簌簌掉落,混着尘土与血迹,在城头上汇成一道道污浊的水流,顺着城砖缝隙流下,在城下冻结成冰棱。
“放箭!”赵虎高声喊道,手中的大刀一挥,刀风卷起积雪,西侧城头的魏兵纷纷拉弓射箭。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秦军,箭杆上绑着的布条在风雪中飘动,那是墨家弟子连夜制作的“信号箭”,中箭处会留下醒目的标记,方便后续瞄准。可秦军的步兵早已举着盾牌,组成密集的“盾阵”,盾牌由厚木制成,表面裹着铁皮,箭矢撞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大多被弹开,只有少数箭矢穿透盾牌缝隙,射中秦军士兵,却难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
秦军的攻城锤已抵达城下,那是由整根巨木制成的,顶端裹着厚厚的铁皮,数十名秦军士兵赤着上身,仅穿着短裤,肩头扛着攻城锤,朝着城门撞去。他们的皮肤上布满冻疮,却依旧嘶吼着发力,汗水与雪水混在一起,顺着脊背流下。“咚!咚!咚!”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惊雷,城门剧烈晃动,门板上的铁钉被震得松动,木屑飞溅,门板上已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裂缝中渗出的木屑混着冰雪,落在地上。
“不好!城门要被撞开了!”一名魏兵高声喊道,声音带着恐慌,手中的长矛都在微微颤抖。这名校尉名叫王二,是魏章麾下的老兵,参与过三次河西之战,此刻却也难掩紧张——少梁城的城门是十年前修建的,木质早已老化,根本经不起如此猛烈的撞击。
墨翟见状,快步走下城头,竹杖戳在积雪覆盖的台阶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墨离紧随其后,手中握着一把短剑,剑鞘由黑檀木制成,上面刻着墨家的“非攻”二字,神色焦急:“先生,城门快撑不住了,再这样撞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城门定会被撞开!我们该怎么办?”
墨翟没有回答,径直走到城门内侧,看着六名墨家弟子正用三根粗壮的圆木顶住城门,圆木直径足有两尺,是从城外的老槐树上砍伐的,此刻已被压出深深的痕迹,木纹因受力而凸起。他弯腰捡起一根铁钉,指甲因用力而发白,声音急促:“墨离,你去后营取十瓮火油来,要最快的速度!子石先生呢?让他把‘地听’的引线与火油管道连在一起,只要秦军挖到地道,便点火烧他们!另外,让子墨率领五十名弟子,在城门内侧堆积柴草,若城门被撞开,便用火攻阻挡秦军!”
“地听”是墨家特制的守城器械,用薄铜制成,形如圆盘,埋在地下便能听到百米外的动静。而墨翟改良后的“地听”,还能通过引线连接火油管道,一旦察觉地下有动静,便可点燃火油,形成地下火攻,将地道内的秦军活活烧死。子石很快便带着两名弟子赶来,他们都是年过五旬的老墨家,手上满是老茧,动作却依旧麻利。子石将“地听”一一铺在城门两侧与西北城墙下的泥土中,耳朵贴在铜片上,眉头紧锁:“先生,秦军果然在挖地道!从西北方向与城门下方两处同时开挖,距离城门不足五十步,他们的锄头已经碰到我们埋在地下的尖木了!”
“火油来了!”墨离带着十名墨家弟子,各自提着一瓮火油跑来,陶瓮上还插着引火用的麻线,麻线浸透了油脂,一点即燃。
墨翟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那是生死存亡之际的坚定:“子石先生,你带人守住地道入口,一旦听到火油燃烧的声响,便用石块封堵地道;墨离,你率领弟子守住城门,待我点燃火油,便用圆木顶住城门,绝不能让秦军冲进来!赵虎将军那边,派人去传信,让他务必守住西侧缺口,若西侧失守,少梁城便会腹背受敌!”
“是!”众人齐声应道,各司其职,动作迅速而坚定。墨家弟子们脸上没有丝毫惧色,魏兵们见墨家弟子如此镇定,心中的恐惧也渐渐消散,纷纷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与秦军决一死战。
就在这时,东侧城头传来一阵欢呼——秦军的先锋部队果然踏入了壕沟陷阱!积雪塌陷,数十名秦军士兵坠入深沟,尖木穿透他们的铠甲,刺穿胸膛与大腿,鲜血瞬间染红了积雪,凄厉的惨叫声在旷野上回荡,如同鬼哭狼嚎。有的士兵被尖木贯穿腹部,肠子顺着伤口流出,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有的士兵大腿被刺穿,却依旧挣扎着想要爬出,却被后续的秦军踩在脚下,瞬间没了声息。
“放箭!”子砚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东南城头的“飞燕弩”同时发射,弩箭带着破空声射向秦军,穿透力极强,连厚重的盾牌都能穿透。瞬间便有上百名秦军倒在血泊中,中箭的秦军士兵很快便浑身无力,瘫倒在地,肌肉抽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被后续的秦军踩在脚下,场面惨不忍睹。
公孙衍骑在一匹黑色的战马上,站在秦军阵后,身上穿着镶嵌金边的黑色铠甲,甲胄在风雪中泛着冷光。他望着眼前的景象,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没想到少梁城的防御竟如此坚固,不仅有三道壕沟陷阱,还有射程极远的连弩,短短半个时辰,秦军已伤亡上千人,而少梁城的城墙却依旧屹立不倒。
“废物!都是废物!”公孙衍厉声喝道,手中的长剑指向城头,剑刃上凝着冰碴,寒光凛冽,“樗里疾!你率领五万大军从西侧攻城,务必在日落前攻破城墙!甘茂,你率军从东侧牵制,不许放过一个守军!若再攻不破,提头来见!”
樗里疾与甘茂连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却带着一丝颤抖:“末将遵令!”樗里疾生得身材魁梧,脸上留着络腮胡,是秦国名将,曾率军攻占韩国的武遂;甘茂则身形瘦削,眼神锐利,擅长谋略,两人皆是公孙衍麾下的得力干将。
两人起身,各自率领大军,朝着东西两侧城头扑去。秦军的旗帜在风雪中猎猎作响,黑色的潮水如同两张巨网,朝着少梁城笼罩而来。西侧的秦军扛着云梯,踩着积雪,朝着城墙冲来,云梯上绑着铁钩,一旦搭上城头,便能牢牢固定;东侧的秦军则举着盾牌,组成盾阵,一步步朝着城墙逼近,想要为攻城的士兵掩护。
秦军的攻势愈发猛烈,投石机不断地砸向城墙,西侧城头已出现一道丈余宽的缺口,砖石不断掉落,露出里面的夯土。赵虎率领魏兵拼死抵抗,手中的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每一刀都能砍倒一名秦军。一名秦军将领爬上城头,手持长剑刺向赵虎,却被赵虎侧身躲过,反手一刀砍在那名将领的肩膀上,将领惨叫一声,从城头上滚落,摔在城下的雪地里,瞬间被后续的秦军踩成肉泥。
赵虎的胳膊被秦军的长矛划伤,伤口深可见骨,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他的铠甲,在寒风中凝成了冰。他却浑然不觉,依旧挥舞着大刀,朝着秦军砍去,脸上溅满了鲜血,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
“将军!您受伤了!”李三柱连忙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条,想要为赵虎包扎伤口。那布条是他母亲临行前为他缝制的,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此刻却被鲜血浸透。
“别管我!”赵虎怒吼一声,再次举起大刀,将一名爬上城头的秦军劈成两半,鲜血溅了他一脸,“守住缺口!谁也不许后退!后退者,斩!”
东侧城头的子墨也陷入了苦战,他身材高大,手持一把长剑,剑身长三尺,是墨家弟子用精铁打造的,锋利无比。他已斩杀了十余名秦军士兵,剑身已染满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城头上形成一道道血痕。一名秦军士兵趁他不备,举起长矛从背后刺来,子砚眼疾手快,一箭射穿那名秦军的喉咙,箭簇从喉咙穿出,带着鲜血与碎肉,秦军士兵惨叫一声,倒在城头上。
“多谢子砚兄弟!”子墨喘着粗气,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再次冲向秦军,长剑如同闪电般刺向一名秦军将领的胸口,将领惨叫一声,倒在城头上,鲜血从胸口涌出,染红了子墨的衣衫。
墨翟站在城门内侧,听着“地听”传来的动静,铜片上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他知道秦军的地道即将挖到城下。他示意子石准备点火,自己则提着一把短剑,守在陷阱旁。突然,“地听”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秦军已挖到陷阱下方,锄头碰到了裹着牛油的尖木,发出“咔嚓”的声响!
“点火!”墨翟高声喊道,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引火麻线,火星顺着麻线蔓延,很快便点燃了火油管道。
火油遇火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顺着地道蔓延,地道内传来秦军凄厉的惨叫声,那声音如同杀猪般刺耳,还夹杂着士兵们的求饶声与咳嗽声。浓烟从地面的缝隙中冒出,呛得城外的秦军连连后退,有的士兵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甚至晕厥过去。火焰顺着地道蔓延到城门下方,城门内侧的圆木都被烤得发烫,守军们虽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却依旧死死地顶住城门,双手被圆木烫得发红,却没有一个人松手。
“成功了!秦军的地道被烧了!”墨家弟子们高声欢呼,士气大振,纷纷更加奋勇地抵抗秦军的攻击。
可欢呼声还未落下,北侧城头传来一阵绝望的呐喊:“秦军爬上城头了!快守住!北侧缺口要被攻破了!”
墨翟抬头望去,只见数十名秦军士兵已顺着云梯爬上北侧城头,守军因连续作战而疲惫不堪,手中的武器都在微微颤抖,渐渐难以抵挡。北侧城头的守军大多是民夫,未经训练,面对秦军的猛攻,已有些支撑不住,几名民夫被秦军砍倒,城头上出现了一道两丈宽的缺口。
墨翟顾不上喘息,拄着竹杖便朝着北侧城头跑去,刚跑了几步,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他弯腰扶住竹杖,咳得撕心裂肺,胸口剧烈起伏,嘴角竟溢出一丝血迹,滴在雪地上,如同一朵暗红色的花。那是寒疾加重的征兆,连日来的操劳与风寒,早已掏空了他的身体。
“先生!”墨离连忙上前扶住他,眼中满是担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您别去!弟子去守住城头!您的身体……”
墨翟摇了摇头,推开墨离的手,声音沙哑却坚定:“我是墨家巨子,守土安民是我的责任,岂能退缩?走!”他拄着竹杖,一步步朝着北侧城头走去,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却异常坚定,竹杖戳在城砖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自己鼓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