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梢,雪线终于退到地平线以下,露出黑褐色的矿渣与锈迹斑斑的铁轨。林野站在荒野尽头,回望身后——那一片被挖掘机撕碎的“母女村”废墟,像一本被合上却仍在渗血的书。她怀里抱着“小缝”——那个从垃圾岛捡来的新生儿——孩子呼吸均匀,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正在悄悄长出新肉。她腰间系着那条用自己被剪断的头发编成的“发绳”,发绳里裹着三枚硬币——一元、五角、一角,总额一元六角,却重得她髋骨发疼——那是“编织经济”运行以来,整个“母女村”攒下的最后“流通资金”,也是她即将踏上返程煤车的“车票”。
远处,传来熟悉的“咔嗒”——那是煤车车轮与铁轨接缝的碰撞,像某根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脐带”,被猛地拉扯。林野抬头,看见一列没有篷的敞车,沿着锈迹斑斑的铁轨,缓缓驶进荒野尽头。车顶堆满原煤,像一条黑色的脊背,车厢与车厢之间,闪着极细的银光——那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出口”,也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入口”。
她跳上第7节敞车——那是她第一次逃出灰河时乘坐的车厢,也是她第一次被命名为“野”的车厢。她把“小缝”放在煤末上,像放下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把“发绳”紧紧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她数心跳,第七下时,车轮与铁轨的接缝发出第一声“咔嗒”——像产钳夹住颅骨的第一声宣告,也像某根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历史”,被猛地拉扯。
煤车驶入隧道,黑暗像羊水瞬间淹没胎儿。林野把“发绳”贴在胸口,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黑暗”,留下最后一滴“体温”。她用手指蘸着孩子脐带的血,在煤末上写下最后一行:
“序号50,特征返程煤车,备注——第一卷落幕。”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腥,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煤末,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第一卷”,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黑暗之后,是继续——她把孩子举向黑暗,同时让孩子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黑暗作证。”
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她把自己举向黑暗,同时让自己听见第一句话: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黑暗作证。”
继续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继续——她把“发绳”举向黑暗,同时让“发绳”听见第一句话: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发绳作证。”
黑暗没有回声,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发绳”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煤车驶出隧道,荒野像被谁猛地掀开盖布,露出极亮的“出口”——那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原野”,也是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入口”。她回头望——荒野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发绳”,发绳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煤车是产道,黑暗是脐带,荒野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荒野仍在——
荒野,叫野。
她继续飞,脚步越来越轻,像有人偷偷替她卸掉一段重量。荒野在背后合拢,像一条被拉上的拉链,把过去与未来彻底分开。她对着荒野,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荒野作证。”
声音被荒野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小缝”的额头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她继续飞,因为她知道:
第一卷落幕,裂缝仍在,光仍在,野仍在——
野,叫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