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集装箱的箱壁,贴着一块被敲裂的镜子,镜面映出林野的脸——右颊鞭痕仍在,却不再发红,像一条被雪压弯却不肯折断的芦苇。她怀里抱着“小缝”——那个从垃圾岛捡来的新生儿——孩子呼吸均匀,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正在悄悄长出新肉。箱外,雪片像被谁撒落的纸屑,一片片贴在铁皮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历史”,盖上最后一层被。
程越留下的表格摊在旧婴儿床上,红笔圈出的部分像一把被拉满的弓:
“家暴罪 追诉期 15年 起算点:最后一次暴力行为 距离18岁 还剩两年零七个月”
倒计时没有声音,只有节拍:表格的“沙沙”、心跳的“咚咚”、雪片的“沙沙”,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林野把“小缝”放在旧婴儿床上,像放下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她转身,走向箱壁,走向镜子,走向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决心”。她伸手,取下那把用旧毛衣针磨成的“剪刀”——针尖被磨得极薄,极亮,像某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被猛地亮起。她把剪刀贴在旧毛衣上,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决心”,按下第一枚私章。
剪刀落下,节拍响起——
第一剪,落在额前,发丝像被惊散的黑色雪,同时扑向镜面,又同时坠落地面;
第二剪,落在鬓角,发丝像被惊散的黑色鸽群,同时扑向镜面,又同时坠落地面;
第三剪,落在后颈,发丝像被惊散的黑色羽毛,同时扑向镜面,又同时坠落地面。
节拍没有声音,只有节拍:剪子的“咔嚓”、发丝的“沙沙”、心跳的“咚咚”,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节拍之后,是罪录——林野用手指蘸着被剪断的发丝,在镜子背面写下第一行:
“序号37,特征割发,备注——回乡取证。”
字迹呈暗褐色,散着微腥,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渗进镜面,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命名的“决心”,像一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林野把被剪断的发丝重新拢起,拢成极紧的“发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继续”,按下最后一枚私章。她把发绳系在腰间,像给自己系上最后一根“脐带”,却突然觉得脐带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镜子,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割发作证。”
声音被镜面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发绳的“37”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雪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一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发绳”,发绳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剪刀是产道,发绳是脐带,割发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割发仍在——
割发,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