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三冠定鼎,体系成纲领
又过三年,全国象棋锦标赛决赛场的红灯笼,挂得比往年更密。赵昭明第三次站在棋桌前时,看台上“势论为纲”的标语,正被风掀得猎猎作响。对面的王辰捏着棋子,指节泛着青。他是棋协主席的关门弟子,赛前在棋刊上撰文:“势论不过是聚散花哨,真正的棋道,在‘中炮局’的千锤百炼里。”
棋协主席坐在第一排,指尖摩挲着本线装旧棋谱。他身侧的苏辰,穿件浅灰衬衫,钢笔在笔记本上悬着。那是苏梅的儿子,去年从棋校毕业时,曾拿着母亲的笔记来问赵昭明“散势与传统的融合”,此刻笔记本上,已写满“聚散为魂”的批注。
赵昭明低头拂了拂袖口,七彩绸衫确实旧了,袖口磨出的毛边像乌镇老巷的砖缝,却被苏婉昨晚浆洗得挺括,领口那两道银线花边是苏婉绣的“张敛纹”,在灯光下仍亮得很。“棋道本就不止一种声音。”他抬眼笑了笑,抬手落子,一枚红马轻贴士角,像沉在溪底的石子。
“果然是‘散棋’。”王辰嗤笑一声,指尖夹着黑炮重重落盘,“啪”地架在中路,正是传统“中炮局”的起手式,“我这炮,专破你那散兵游勇。”黑炮在棋盘中央立着,像根扎进地里的桩,看台上懂棋的人都坐直了。这是当年李松年没敢用的狠招。
赵昭明指尖点了点棋盘,忽然想起三年前编《势论纲领篇》时,苏婉在灯下帮他校稿,指尖划过“魂为根基,纲为脉络”那行字:“你这纲领,得像织锦的经纬,既要牵住散线,也别绷断了旧丝。”他低头看了眼绸衫,银线的“敛纹”在灯光下弯成道弧,忽然抬手,将边兵悄悄挺了半步。
“挺边兵?”王辰皱了皱眉,按“中炮局”的路数,该补士固防才对。他没多想,抬手跳马护炮,黑马刚落定,赵昭明的士角马突然跃出,贴着黑炮的边锋擦过,竟把藏在兵后的红车引了出来。那枚红车像绕着桩子走的线,看似没碰黑炮,却悄悄堵死了它的退路。
“你这是……”王辰的脸色沉了沉,伸手去挪炮,可刚动半分,赵昭明的边兵已过河,恰好卡在黑炮与黑象之间;另一枚沉在底线的红炮轻轻一移,炮口对着黑方九宫,竟是“明张暗敛”的杀招。他攥着棋子的手紧了紧,指节的青色更重,额角渗出细汗。按《势论纲领篇》说的“张敛攻守”,赵昭明这是用“中炮局”的“桩”,织了张自己的“网”。
看台上,棋协主席忽然放下旧棋谱,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是“马后炮”的棋步节奏。苏辰低头飞快记着:“红方借黑炮为‘纲’,散子成‘网’。势论非破传统,是融传统。”钢笔尖划过纸页,留下一道清晰的墨痕。
王辰盯着棋盘看了盏茶的功夫,黑炮动哪步都像撞进丝线里。他忽然想起师父棋协主 席上周说的:“别把势论当敌人,要当镜子。”他松开棋子,指尖蹭过棋盘上的“炮”字,轻声说:“我输了。不是输在中炮局不硬,是输在我把‘传统’当墙,你却把‘纲领’当桥。”
裁判高声宣布:“红方胜!赵昭明三冠定鼎!”
棋协主席站起身,走到台前,从怀里掏出本烫金封面的册子。是官方修订的《象棋核心理论》,扉页印着“势论为纲,兼容百家”八个字。“赵先生,”他递过册子,指尖碰了碰赵昭明的绸衫袖口,“这毛边,是棋道的烟火气。你的势论,不是破了传统,是给传统续了活气。”
赵昭明接过册子时,忽然看见苏辰站在主 席身后,举着母亲的旧笔记,笔记本上“散势可学”的字迹旁,新添了行小字:“纲不压本,活不悖源。”他心里一动。那是苏梅去年在棋校听课时写的。
一周后,“势论象棋学院”开学典礼。阳光穿过银杏叶,洒在数百名弟子的脸上。赵昭明穿著那件旧绸衫,站在台上,看见前排弟子里,有人捧着《势论纲领篇》,也有人翻开了泛黄的《梅花谱》。周弈就坐在其中,他是周平的弟弟,手里的纲领篇扉页,写着周平的批注:“活学不泥,方是势魂。”
苏婉作为“教学顾问”发言时,手里没拿稿子,指尖轻轻攥着话筒线:“三年前,我给昭明绣这绸衫时,想着棋要像丝线,有松有紧;今天站在这儿,想跟大家说,势论不是框住棋的笼子,是打开棋路的窗。你们捧着纲领篇,也别忘翻翻老棋谱。就像这绸衫的银线,得织在旧布上,才够结实。”
台下静了静,忽然有人鼓掌,接着是连片的掌声,比决赛时更响。周弈猛地站起来,手里还攥着那本写满批注的纲领篇,目光扫过台上相视而笑的赵昭明与苏婉。阳光落在二人交叠的手上,也落在赵昭明绸衫的银线花边上,暖得像乌镇的朝霞。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哥哥周平传给他的旧棋谱,心里忽然笃定:要学赵老师的“活势”,更要学他和师母这样,把棋下得暖、把日子过得活,将来也像他们一样,以棋为媒,成家立业,把“灵动”的道理传下去。
“赵老师,我哥说,去年他用‘张敛势’赢了棋,却没忘给学生讲‘中炮局’的根基!”周弈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在掌声里格外清晰。
赵昭明看着他,忽然想起当年乌镇的老棋士、父亲的棋谱,还有苏婉指尖的绣线。他摸了摸绸衫的毛边,那磨出来的纹路,竟像极了棋盘上的刻线。旧的,却活的。
可当他扫过后排,却看见两个弟子正争执:“纲领篇写了‘聚则强攻’,你怎么还补士?”“可传统棋谱说‘补士固防’……”争执声不大,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下他的心。他想起编纲领时写的“相辅相成”,忽然觉得,“定鼎”不是结束,是更难的开始。要让“纲”不变成“框”,比创“势”更费心思。
苏婉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别急,就像织锦,总得有几根线先乱了,才知道怎么理。”
赵昭明转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发间,和当年乌镇小厢房的灯花一样暖。他攥了攥手里的《象棋核心理论》,封面的烫金字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却不如绸衫袖口的毛边,来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