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天色墨黑。
肆虐了一夜的暴雪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给这座城市盖上了一层厚厚冰冷的白被。
老吴家的筒子楼,被数十名特警无声地包围,没有警笛,没有喊话。
只有雪地里一个个悄无声息移动的黑色身影,和通讯器里压抑的呼吸声。
陈凛坐在指挥车里,屏幕上分割成十几个画面,从热成像到微型无人机视角,将那栋破旧的楼房监控得密不透风。
“一组就位。”
“二组就位。”
“狙击手就位。”
一切准备就绪。
陈凛拿起对讲机,正要下达命令,林薇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陈队,等等!老吴的手机刚刚有一次非常短暂的数据交换,地址是市儿童医院的公共WIFI!”
儿童医院?陈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周小雨死在那里,叶峰最后的身影也出现在那里。
现在,老吴的手机信号又指向了那里。
“他在联系谁?”
“查不出来,对方用了虚拟ID和一次性加密通道,连接时间不到三秒,就像一次自动确认。”林薇的声音很急。
“确认他已经‘完成任务’。”
陈凛的心沉了下去。
“行动!”他没有再犹豫。
“破门!”
随着一声令下,几名特警用液压钳剪开老旧的防盗门,瞬间冲了进去。
屋里没有开灯,一股浓重的药味和霉味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
老吴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反抗,也没有惊慌。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已经等了很久。
他的面前,摆着几张照片,一张是他女儿吴小雅瘫痪在床的样子,另一张,赫然是刚刚死去的钱伟。
“你们来了。”
老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特警迅速将他控制住,戴上了手铐,技术人员涌入,开始搜查。
“报告陈队,在厨房发现了硝酸铵残留物!”
“报告,床底下发现了和钱伟手里一样的镀金铃铛,上面有他的指纹!”
“报告,在他的电脑里,找到了钱伟的家庭住址和作息表!”
一条条证据被汇报上来,每一条都像一颗钉子,将老吴死死地钉在了“寒霜客”的罪名上。
审讯室里,灯光惨白。
老吴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铐子冰冷刺骨,他比在家里时更加沉默,像一尊风干的雕像。
“老吴,我们已经掌握了全部证据。”
陈凛坐在他对面,将一叠照片推了过去。
冰雕里的张启明;琉璃化的苏倩;溺毙的赵乾;还有跪在讲台上的钱伟。
“他们,都是你杀的?”
老吴的视线扫过那些照片,眼神里掠过一丝快意,但更多的是麻木。
“是我。”他开口了,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们的罪,你们不管,总得有人管。”
“硝酸铵是你买的,铃铛是你放的,钱伟的行踪是你跟踪的?”
“是!”老吴点头,回答得干脆利落。
“你怎么进入的实验中学礼堂?安保系统是你破解的?”
老吴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躲。
“我…我趁保安不注意,溜进去的。”
“钱伟的声带,是你划破的?”陈凛的目光锐利如刀,“用的什么工具?”
“是…是一把水果刀。”老吴的声音低了下去。
“那把刀呢?”
“扔…扔进镜河了。”
陈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追问,他只是将一份法医报告,放在了老吴面前。
“温法医的报告显示,划破钱伟声带的,是一把尺寸、形状都非常特殊的手术刀。”
“切口干净利落,不是普通水果刀能做到的。”
“而且,赵乾死于神经毒素,钱伟体内也检测出了同一种毒素的残留。”
“这种毒素,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
“老吴,”陈凛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老吴的身体开始发抖,他脸上的镇定和麻木,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毒素……”他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让他们死……”
“谁在帮你?”陈凛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老吴的心上。
“谁告诉你这些人的罪行?谁教你布置现场?谁给了你那些你根本不懂的东西?”
“没有!没有!”
老吴突然激动地咆哮起来,身体在椅子上剧烈挣扎,手铐撞得哐哐作响。
“就是我一个人!他们都该死!他们害了我的小雅!他们都该千刀万剐!”
他的情绪彻底崩溃了。
一个为了女儿的病痛耗尽了半生积蓄,四处求告无门的老人,在这一刻,将所有的绝望,愤怒和痛苦,都倾泻了出来。
“你们这些警察有什么用!啊?有什么用!”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陈凛,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
“我们去报案,你们说证据不足!”
“我们去上访,你们说要按程序走!程序!程序!小雅的病等得起程序吗!”
“那个姓张的,骗光了我们最后的救命钱!”
“那个姓苏的,把给我们捐的款都吞了!”
“那个姓赵的律师,他说我们是敲诈勒索!”
“他们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开着好车,住着好房!”
“我的小雅呢?她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烂掉!”
“你们不罚,有人罚!”老吴的声音凄厉,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
“有个好心人,他是个律师,他说能帮我,他说能让那些坏人得到报应……”
“他给了我钱,让我去买那些东西,去吓唬他们……”
“他说,只要我认下来,他就能想办法救小雅,把她送到国外最好的医院去……”
“我女儿,我的小雅……她才二十岁啊……”
说到最后,这个被生活压垮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那哭声,不像是成年人的哭声,更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
陈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
审讯室外,透过单向玻璃,林薇的眼圈红了,她一直坚信,法律是维护正义的唯一标尺。
可此刻,老吴的哭声,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如果法律真的万能,为什么老吴会走到这一步?
如果程序正义无法抵达每一个角落,那么,像“寒霜客”那样的“私刑”,又该如何定义?
陈凛站起身,走出了审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