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光线透过鲛人纱的帐幔,柔和地洒在薛兮宁沉睡的侧脸上,安详得仿佛不知外界风云变幻。
早已穿戴整齐,墨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
他就那般静静地站在床边,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不出情绪。
直到日头越升越高,殿外的光线再也无法被阻挡,他才终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那隆起的被褥。
薛兮宁“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显然还想与周公再续前缘。
“王妃,”的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无奈,“再睡下去,就不是错过给母后请安的时辰,而是要直接错过午膳了。”
此话如同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薛兮宁。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一头青丝凌乱,睡眼惺忪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日光,脑子里嗡的一声。
“完了完了!”她哀嚎一声,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都这个时辰了?给太后请安铁定是迟了,这……这会不会被记上一笔大不敬之罪?”
看着她惊慌失措如受惊小鹿的模样,眼底掠过一抹极淡的笑意。
他预想过她的种种反应,却没料到是这般生动有趣。
然而,薛兮宁的沮丧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原本垮着的小脸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又灵动的光芒。
“王爷,”她凑过去一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俏皮的神秘,“既然请安已经迟了,罚是肯定要罚的,不如……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蹭父皇的午膳吧?”
她眨了眨眼,补充道:“你想啊,我们主动去陪父皇用膳,此乃孝心。太后那边知道了,总不好因此再重罚我们吧?说不定还能功过相抵呢!”
这番歪理邪说,竟被她说得头头是道。
看着她那副“我真机灵”的小表情,心中那根因常年压抑而紧绷的弦,似乎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没有斥责她的异想天开,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梳洗吧,本王等你。”
半个时辰后,当牵着薛兮宁的手,无视宫中规矩,径直走向皇帝处理政务的太和殿时,整个皇宫的暗流仿佛都为之一滞。
守在殿外的总管太监李德全一见是安王,连忙躬身行礼,可当他看清安王前进的方向时,脸色瞬间变了。
他急忙上前一步,拦在前面,声音都带着颤:“王爷,王爷留步!皇上正在殿内批阅奏折,吩咐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与王妃若要请安,还请先去积善殿向太后……”
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看李德全一眼,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凛冽气场,便让这位在宫中八面玲珑的总管太监如坠冰窟,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种源自骨血的漠然与威压,是对皇权规则的无声挑战。
他步伐坚定而从容,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心惊胆战的鼓点上,拉着薛兮宁,就这么直接推开了太和殿厚重的殿门。
殿内,檀香袅袅。
年过半百的皇帝萧明德正伏案疾书,听到殿门被推开的巨响,猛地抬起头,龙颜之上满是被打扰的不悦与怒火。
“放肆!谁敢……”
话音未落,他便看清了来人。
当看到那个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儿子,以及他身后那个有些局促不安的小王妃时,萧明德的怒火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为复杂的冰冷斥责:“胡闹!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可知今日是你携新妇入宫请安之日?不去积善殿,跑到朕的太和殿来做什么!”
多年父子,早已形同君臣。
这番训斥,既是皇帝的威严,也是一个父亲积压已久的失望。
松开薛兮宁的手,上前一步,撩起衣袍,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之礼,声音平静无波:“儿臣携王妃,特来向父皇请安。”
萧明德冷哼一声,正要继续发作,却听又补了一句,语气竟带上了一丝寻常人家的随意:“顺便,想留在父皇这里,用一顿午膳。”
这一句“用一顿午膳”,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萧明德尘封已久的心门。
他怔住了。
他有多久,没听过这个儿子用这种近乎寻常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自从当年那件事后,他们之间便只剩下冷冰冰的奏对和疏离的问安。
此刻,这简单的一句话,仿佛瞬间驱散了父子间萦绕多年的寒冰,让他心头猛地一暖。
那久违的、几乎被遗忘的父子温情悄然浮上心头,眼中的厉色不自觉地柔和下来,连紧抿的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这微妙的变化,被一旁的薛兮宁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立刻抓住机会,连忙上前几步,屈膝盈盈一拜,声音娇软甜糯,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真诚:“父皇息怒!都怪臣妾,昨夜……昨夜太过紧张,竟睡过了头。王爷心疼臣妾,又怕误了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辰,这才想着,先来向父皇请罪,因为王爷常说,父皇是天下最宽厚仁慈的君父,定会体谅我们这番拳拳孝心。”
这番话,奉承得滴水不漏,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又把的违逆之举描绘成了“孝心之下的无奈之选”,最后还不忘给皇帝戴上一顶高帽。
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着,一副娇憨又忐忑的模样,任是铁石心肠也难生出责备之意。
萧明德看着她,再看看一旁虽未言语、却也未反驳的儿子,心中的那点残存的怒气彻底烟消云散。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畅快,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仿佛要落下。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这番话,倒叫朕没法生气了。”他指了指薛兮宁,对道:“你倒是娶了个有趣的福星,竟能化解朕的雷霆之怒。”
他心中暗叹,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妃子,或许真是打破这潭死水的关键。
与此同时,积善殿内,气氛却已降至冰点。
萧太后端坐在凤座之上,脸色铁青。
殿下两侧,一众妃嫔命妇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她们从清晨等到现在,眼看就要到午时,却连安王夫妇的影子都没见到。
终于,一个贴身嬷嬷快步从殿外进来,附在太后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说什么?”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他们……他们去了太和殿?!”
“是……是的,太后娘娘,安王殿下带着王妃,直接去了皇上那里,说是……要陪皇上用午膳。”
“砰!”
一只上好的描金粉彩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太后气得浑身发抖,保养得宜的脸上布满了狰狞的恨意,她咬牙切齿地低吼:“好!好一个安王!好一个薛兮宁!这是故意在打哀家的脸!那个贱人,定是她唆使景宣!她就是个祸根!”
恨意如毒藤,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欲窒息。
在她看来,这一举动,无异于公开宣告,皇帝比她这个母后更重要,这是对她权威最赤裸的挑战。
殿下的柳婉馨,安王的侧妃,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袖中的手指悄然收紧,长长的护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低垂着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与嫉恨。
待到太后怒气稍歇,挥手让众人散去时,她起身离殿,在经过另一位侧妃柳玉蓉身边时,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目光如淬了毒的针,阴冷地扫过对方平静的侧脸。
“一个比一个会争宠。”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道,唇边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的太和殿,早已没了先前的剑拔弩张。
萧明德龙心大悦,当即传下旨意,让御膳房立刻准备一桌最丰盛的宴席。
不多时,一道道精美绝伦的菜肴便如流水般被宫人呈了上来,金盘玉盏,异香扑鼻,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帝王脸上挂着难得的轻松笑意,亲自执起玉箸,指着满桌佳肴,和蔼地看向薛兮宁,语气中带着几分考较,又带着几分长辈的亲切。
“兮宁,来,尝尝看,这御膳房的手艺,可还合你的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