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永远是恒温的20摄氏度。
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这里是温言的“圣坛”，是亡者最后开口说话的地方。
无影灯下，赵乾的尸体安静地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苍白，肌肉因为死后僵直而紧绷着。
温言穿着深蓝色的解剖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只露出一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
她的动作精准流畅，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手术刀划过皮肤，切开肌肉组织，暴露出发黑的皮下出血点。
“死者气管，支气管黏膜高度充血，水肿，伴有散在出血点。”
“声门下痉挛性闭锁特征明显，与干性溺亡的判断一致。”
她一边操作，一边对着悬挂在头顶的录音设备，用平稳无波的语调进行记录。
她的助手，一名年轻的法医，正在旁边提取血液和组织样本，准备进行毒物分析。
一切都有条不紊。
然而，当温言用组织剪，剪取赵乾颈部一块用于检测毒物残留的皮肤样本时，她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动作，快得像幻觉，连她身边的助手都没有察觉。
但温言自己，却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七年前，在慈济医院，她作为一名住院医师，也曾面对过相似的体征。
那是一名肾衰竭患者，在使用了医院推广的一种新型辅助药物后，突然出现呼吸肌麻痹，抢救无效死亡。
当时，主任医师给出的结论是“并发罕见神经系统过敏反应”。
但温言不信，她偷偷保留了患者的血样，送去检测，发现了一种未被记录在案，有强烈神经毒性的化学成分。
当她拿着报告去质问主任时，换来的却是严厉的斥责和警告。
几天后，她被医院以“违规操作，篡改病历”的莫须有罪名开除，并遭到了整个临床医疗行业的封杀。
那件事，成了她人生的分水岭。
她从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变成了一个与死者为伍的法医。
而那份关键的检测报告，也和“慈济事件”的真相一起，被永远地掩埋了。
现在，时隔七年，这种熟悉被掩盖的死亡气息，再次出现了。
温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完成了初步的尸表检验，将后续的脏器解剖交给了助手。
脱掉沾血的手套，走到洗手池边，一遍又一遍地，用高浓度的消毒皂液搓洗着自己的双手，直到皮肤发红发烫。
强迫性的清洁，是她在那件事后养成的习惯。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洗掉那些沾染在记忆里的肮脏和无力。
深夜，当所有人都离开后，法医中心只剩下温言一个人。
她没有回家，而是走进了毒物分析实验室。
她从冷柜里，取出了赵乾的血液样本，以及另一份来自慈济医院事件，被她贴上“废弃样本”标签的血样备份。
这是她当年冒着巨大风险，私下保存下来的唯一物证。
她熟练地操作着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将两份样本分别进行分析。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电脑屏幕上，两条复杂的波谱图，缓缓地生成。
温言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屏幕。
当两条波谱图最终定格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在代表毒物分子峰值的位置，两条曲线，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
这意味着，导致赵乾死亡的神经毒素，与七年前导致那名患者死亡的神秘化学成分，是同一种物质！
或者说，同源。
“琥珀胆碱……”温言喃喃自语。
这是一种强效的肌肉松弛剂，曾被用作外科手术的麻醉辅助药物。
但因为它副作用极大，且无有效拮抗剂，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被国家明令淘汰，严禁在临床使用。
一种被淘汰了十五年的禁药，为什么会先后出现在慈济医院和“寒霜客”的案发现场？
温言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立刻在内部数据库中，检索关于“琥珀胆碱”的所有信息。
很快，一条不起眼的记录，跳入了她的眼帘。
十年前，“新纪元”项目在进行临床试验时，曾向药品监管部门申请过一批“琥珀胆碱”，用途是动物实验中的神经反应对比研究。
而为他们提供这批禁药的供应商，是一家名为“康源生物”的小公司。
温言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继续深挖。
几分钟后，她查到了“康源生物”的股权结构。
这家看似不起眼的公司，它的控股方，赫然便是兆麟生命科技集团！
慈济医院、新纪元项目、陆兆麟……
一条被尘封了七年的线索，因为赵乾的死，被重新连接了起来。
温言一直以为，“慈济事件”只是一起孤立的，高层为了掩盖失误而制造的丑闻。
但现在看来，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那起医疗事故，很可能与“新纪元”的黑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当年试图揭发的，或许不只是一起事故，而是整个利益集团的冰山一角。
一种后怕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她站起身，走到仪器的废液出口，按照规定，检测完成后的多余样本，应该被妥善记录和保存。
但她犹豫了片刻，最终，按下了“销毁”按钮。
她看着那两份珍贵的血样，被化学废液冲走，消失在管道的黑暗中。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将七年前的证物，与现在的刑案联系在了一起。
在没有绝对把握之前，暴露这张底牌，只会让她再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必须自己查下去，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了电脑。
屏幕上，一个被她设置了三重密码的加密文件夹，自动弹了出来，文件夹的名字，是“Ciji”。
这是她七年来，收集的所有关于“慈济事件”的零散证据和调查笔记。
她点开一个文档，将刚刚发现的线索，琥珀胆碱、康源生物、陆兆麟，一个个敲了进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