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重任分遣,各赴前程
隆武帝当即下令,任命黄道周为“督师湖广,联络义军”特使,赐尚方宝剑,剑鞘上缠着明黄缎带,象征着“便宜行事,先斩后奏”的权力,凡沿途文武官员,皆需听其调遣;同时派兵部尚书张肯堂前往绍兴,携带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外加一方南宋米芾的真迹《研山铭》拓本作为礼物,劝说鲁王朱以海取消监国,共尊隆武为正统,合力抗清。
旨意下达后,承运殿内却陷入了沉默。烛火摇曳,六盏青铜烛台上的火焰跳动不定,映得众人的影子在斑驳的墙壁上忽明忽暗,气氛凝重得如同凝固的寒冰。何腾蛟站在角落,身着深蓝色官袍,袍角绣着低调的海水江崖纹,眉头紧紧皱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他是湖广巡抚,驻守长沙多年,深知大顺军的实力——李过、高一功麾下的大顺军余部,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曾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连破数省,战斗力极强。只是自李自成在九宫山被杀后,大顺军群龙无首,缺乏粮草和武器,士兵们甚至穿着破烂的单衣作战,士气稍显低迷。可他更清楚,福建的兵权几乎全在郑芝龙手中,若郑芝龙不肯出兵,不肯提供粮草,仅凭湖广的三万残兵和缺衣少食的大顺军,根本无法与清军的五万精锐抗衡。
“郑将军,”隆武帝看向郑芝龙,语气带着几分恳切,甚至有些不易察觉的卑微——他掌心微微出汗,知道自己这是在“求”郑芝龙放权,“仙霞关是福建的北大门,如今清军博洛在浙江虎视眈眈,前锋已至衢州;鲁王又在一旁派兵骚扰漳州,仙霞关的防务至关重要,万万不可有失。朕欲派郑森(郑成功)率领五千兵马,前往仙霞关驻守,以防清军南下,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郑芝龙心中一动,黝黑的脸上掠过一丝算计。郑森是他最看重的儿子,自幼师从福建名儒钱谦益,熟读《孙子兵法》,文武双全,不仅弓马娴熟,还精通水战,曾在海上击退过荷兰商船。让他镇守仙霞关,既能掌控福建的北大门,防止清军和鲁王军入侵,又能避开前线的凶险——仙霞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需五千兵马便可守住,可谓一举两得。他当即躬身,甲片碰撞发出“叮”的轻响:“臣遵旨!犬子森虽年轻,却也习得一些兵法,定不辱使命,守住仙霞关,不让清军踏入福建一步!”说罢,他还转头看向站在身后的郑森,眼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期许,“森儿,还不快谢过陛下!”
郑森连忙上前一步,单膝跪地,银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洪亮如钟:“末将郑森,谢陛下信任!定不负陛下所托,死守仙霞关,与仙霞关共存亡!若有清军踏入福建一步,末将甘受军法处置!”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虽只有十九岁,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中闪烁着对家国的赤诚——这股赤诚,与父亲的利己主义截然不同。
隆武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心中却依旧沉重。他看着郑芝龙恭敬的面容,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如同深不见底的海水,却看不到一丝对大明的忠心,只看到了一个枭雄对权力的贪婪。可眼下,他手中没有兵权,福建的水陆十万大军全在郑芝龙手中,水师战船三百余艘也归郑家掌控,除了依靠这棵“大树”,他别无选择,只能先稳住福建,再图进取。
“好!有郑森将军镇守仙霞关,朕便放心了!”隆武帝沉声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郑将军,朕命你即刻筹备粮草军械——粮草五万石,长枪两千杆,弓箭三千副,红衣大炮五门,支援仙霞关守军;同时,命郑鸿逵率领两万水师,驻守闽江口,防止清军从海上进攻福建!”
“臣遵旨!”郑芝龙和郑鸿逵齐声领命,躬身退到一旁。郑鸿逵是郑芝龙的弟弟,生得身材高瘦,面容与郑芝龙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凶悍,多了几分阴鸷。他左眼下方有一颗黑痣,眼神闪烁不定,显然也在打着自己的算盘——他早已知道哥哥的降清之心,只等着清军南下,好趁机分一杯羹。
几日后,黄道周带着五名随从,踏上了前往湖广的路途。他没有乘坐官船,也没有带太多随从,只是骑着一匹瘦马,马背上驮着一个小小的青布包袱,里面装着几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物、一本线装《论语》和隆武帝赐的尚方宝剑。他身着粗布便服,头戴斗笠,斗笠边缘破损,遮住了大半张脸,看起来与普通的行商无异。
他沿着闽江北上,江水浑浊,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江面上来往的船只寥寥无几,大多是逃难的百姓乘坐的小船。一艘小船上挤满了人,男女老幼挤在一起,有的妇女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儿,婴儿的哭声嘶哑;有的老人蜷缩在船尾,身上盖着破旧的麻袋,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船工们奋力摇着橹,汗水顺着脸颊滚落,却依旧难以抵挡湍急的江水,小船在江面上摇摇晃晃,如同风中残烛,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令人心碎。
沿途的景象惨不忍睹——百姓们流离失所,有的扶老携幼,逃往山中,躲在潮湿的山洞里苟延残喘。一个山洞前,一位老妇人正用枯枝生火,火上架着一个破陶罐,罐子里煮着野菜和树皮,散发着苦涩的气味;有的百姓则被清军抓去充当苦力,身上戴着沉重的铁链,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清军士兵手持鞭子,鞭子上还缠着铁丝,不时抽打在他们身上,打得他们皮开肉绽,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在地上留下一道道暗红色的痕迹。一个少年因体力不支倒在地上,立刻被清军士兵一脚踹在胸口,少年口吐鲜血,却依旧被拖拽着前行。
道路两旁的农田荒芜,地里的庄稼早已被战火摧毁,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土地上还残留着焚烧后的黑色痕迹。村落残破不堪,房屋大多被烧毁,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到残留的血迹和散落的白骨——有的是孩童的小骨,有的是老人的头骨,上面还留着刀砍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焦糊味,令人作呕。
黄道周看着这满目疮痍的景象,心中满是悲痛。他勒住马缰绳,停下脚步,瘦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发出轻微的“噗嗤”声。他望着远方被战火染红的天空,天空中飘着黑色的烟尘,如同巨大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眼中泛起泪光,声音沙哑地喃喃自语:“先帝啊,臣无能,未能守护好大明的江山,未能保护好百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数十万父老乡亲死于鞑子刀下;如今福建沿途又是这般惨状,臣痛心疾首!臣定要联合大顺军,共抗清军,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大明争取一线生机,为百姓求得一条活路!”
说罢,他从包袱里取出一本泛黄的《论语》,书页边缘已经磨损,上面还留着他早年批注的痕迹。他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写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书页,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眼神愈发坚定。随后,他翻身上马,挥鞭前行,瘦马的蹄声在空旷的道路上回荡,如同沉闷的鼓声,朝着湖广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兵部尚书张肯堂也带着十名随从,踏上了前往绍兴的路途。他乘坐一艘官船,船身漆成暗红色,船头挂着一面小小的“明”字旗,沿着闽江向东而行。船上装载着黄金百两——用红木箱子装着,箱子上贴着封条;绸缎千匹——有蜀锦、杭绸,色彩鲜艳,质地柔软;还有一方南宋米芾的真迹《研山铭》拓本,装在锦盒里,是隆武帝从福州文庙的藏书中找出的珍品,专门用来讨好喜爱书法的鲁王。
张肯堂年近六十,身着藏青色官袍,官袍上绣着一品大员的仙鹤补子,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却精神矍铄,眼神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他手持一份奏折,奏折上写着隆武帝愿意与鲁王联合抗清的条件:尊鲁王为“皇太侄”,封鲁王之子朱弘甲为世子,浙江的军政大权由鲁王节制。他心中满是忐忑——鲁王固执己见,之前黄道周带血书劝说,才勉强同意会面,如今要他取消监国,恐怕并非易事。
官船行驶到闽江入海口时,突然遇到了几艘郑芝龙的水师战船。战船高大坚固,船体漆黑,船帆上绣着“郑”字,船上的士兵身着银甲,手持长枪,神色严肃,腰间还挂着弯刀,透着一股凶悍之气。水师将领郑彩是郑芝龙的侄子,生得身材矮胖,脸上满是横肉,他乘坐一艘小艇登上官船,神色傲慢地打量着张肯堂,语气带着几分不敬:“张大人,奉平国公之命,前来查验船只!不知张大人前往绍兴,所为何事?携带了哪些物品?”
张肯堂心中了然,郑芝龙这是在监视他的行踪,生怕他与鲁王达成联合,削弱郑家在福建的势力。他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声音平静:“本阁奉陛下之命,前往绍兴劝说鲁王联合抗清,这些都是送给鲁王的礼物,以表陛下的诚意。郑将军若是不信,可以查验!”
郑彩挥了挥手,身后的几名士兵立刻上前,打开船上的箱子,仔细查验里面的物品。他们拿起黄金,用牙齿咬了咬,确认是真金;展开绸缎,摸了摸质地,又看了看锦盒里的拓本,确认没有异常后,才转身对郑彩点了点头。
郑彩这才收起傲慢的神色,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那本将就不阻拦了!张大人一路保重,只是绍兴如今局势复杂,还望大人多加小心!”说罢,他转身离开官船,水师战船也随之离去,船帆在风中展开,很快便消失在江雾中。
张肯堂望着远去的水师战船,心中满是担忧——郑芝龙对隆武帝的旨意阳奉阴违,如今又暗中监视朝廷官员,看来福建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船夫吩咐道:“加快速度,早日抵达绍兴!”船夫们齐声应道,奋力摇着橹,官船在江面上快速前行,朝着绍兴方向驶去。
郑森则率领五千兵马,前往仙霞关驻守。仙霞关位于福建与浙江交界处,地处武夷山脉东段,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群山,山峰高耸入云,岩石裸露,如同刀削斧凿一般;中间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最窄处仅能容两匹马并行,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是福建的北大门,也是抵御清军南下的重要屏障。
郑森身着银甲,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腰佩父亲赠予的“青虹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蓝宝石,剑柄上缠着黑色的丝绦,是他亲手缠绕的,用来增加握持感。他骑在一匹白色的战马上,马匹神骏,是从蒙古引进的良种,名为“踏雪”。他面容俊朗,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深知仙霞关的重要性,一到任便下令加固关防:在通道两侧的山上修筑炮台,炮台用砖石砌成,高达三丈,上面架设红衣大炮,炮口对准通道,随时可以轰击来犯之敌;在通道内挖掘陷马坑,坑深五尺,坑内布满尖刺,尖刺上还涂抹了毒药,上面覆盖着树枝和泥土,用来陷阱清军的骑兵;还派斥候深入浙江境内五十里,分成五组,每组五人,轮流打探清军的动向,确保仙霞关的安全。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东方刚泛起鱼肚白,郑森便亲自率军训练。他身着银甲,手持长枪,枪杆是上好的白蜡杆,枪尖锋利,泛着寒光。他亲自教士兵们刺杀、射箭、骑马,声音洪亮,动作标准,每一个动作都讲解得细致入微。
“出枪要快!要准!手臂要稳,腰腹发力,刺向敌人的胸膛!”郑森手持长枪,示范着刺杀动作,长枪如同毒蛇吐信,快速刺出,精准地刺中前方的稻草人,稻草人的胸膛被刺出一个大洞,稻草散落一地,“都看清楚了!在战场上,只有速度和力量,才能活下去!才能杀退清军!才能保护我们的家人!”
士兵们纷纷模仿着郑森的动作,长枪挥舞,动作整齐划一,呐喊声震耳欲聋,在山谷中回荡,惊飞了树上的飞鸟。郑森来回巡视,不时纠正士兵们的动作——一个名叫陈武的士兵出枪时手臂发抖,郑森便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臂,手把手地教导:“放松手臂,不要紧张,想象前方就是杀害你家人的清军,用尽全力刺出去!”陈武眼中闪过一丝怒火,按照郑森的教导,长枪快速刺出,终于精准地刺中了稻草人。
仙霞关的守军大多是福建本地人,他们的家人大多死于清军的屠刀之下——有的士兵的父母在漳州被清军杀害,有的士兵的妻子儿女在福州城外被清军掳走,对清军恨之入骨。在郑森的训练下,他们的战斗力很快便有了显著提升,从一群普通的农民,逐渐变成了精锐的士兵,仙霞关的防务也变得固若金汤。
隆武帝则留在福州,每日勤政不息。他清晨便起床,寅时(凌晨三点到五点)便来到承运殿批阅奏折,殿内只点着两盏烛台,为了节省蜡烛。他常常忙到子时(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才休息,只睡三四个时辰;他亲自前往福州的军营,慰问将士,与士兵们同食同住——士兵们吃的是掺了杂粮的米饭和青菜豆腐,他也跟着吃,从不搞特殊;士兵们睡在简陋的帐篷里,他也睡在帐篷里,帐篷里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床薄被;他还派人前往福建各地,招募新兵,安抚百姓,减免赋税,鼓励农民耕种,甚至亲自前往福州城外的农田,与农民一起耕种,手中的锄头磨得发亮,手上磨出了水泡,却依旧不肯休息。
福州城内的百姓们看到隆武帝如此勤政爱民,心中的希望渐渐燃起。卖豆腐的王老汉挑着担子,在街头高喊:“隆武帝英明!跟着陛下,一定能赶走清军!”不少青年纷纷报名参军,有的甚至带着自家的粮食和兵器前来——一个名叫林阿福的青年,带着父亲留下的一把大刀,跪在军营门口,哭着说道:“求将军收下我!我父亲被清军杀害了,我要参军,为父亲报仇!”短短一个月,隆武帝便招募了三万余名新兵,虽然大多是农民,缺乏战场经验,却有着坚定的抗清决心。
可隆武帝深知,仅凭福建的兵力,难以对抗清军。他每天都在期盼着黄道周和张肯堂能带来好消息——黄道周能成功联合大顺军,张肯堂能说服鲁王取消监国,三方联手,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夹击清军,恢复中原。他常常站在承运殿的窗前,望着北方,手中紧紧握着那把龙泉剑,剑鞘上的旧布被他摩挲得发亮,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赶走清军,恢复大明的江山,不负先帝的嘱托,不负百姓的期望!
可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酝酿。郑芝龙早已暗中与清军博洛联络,派亲信陈豹前往浙江,向博洛传递仙霞关的防务情报——包括炮台的位置、陷马坑的分布、守军的数量等,甚至还承诺,只要清军南下攻闽,他便献城投降,助清军擒杀隆武帝。郑芝龙表面上答应隆武帝的要求,派郑森驻守仙霞关,派郑鸿逵驻守闽江口,实则暗中下令,让郑鸿逵放慢筹备粮草的速度,故意拖延时间,不给仙霞关提供足够的粮草和军械——仙霞关的守军需要五万石粮草,郑芝龙只给了两万石;需要红衣大炮五门,只给了两门,还都是破旧的,无法正常使用。
福建的局势,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看似稳定,实则暗流涌动。隆武帝满怀希望地等待着联合抗清的好消息,却不知自己早已陷入了郑芝龙的阴谋之中,即将迎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巨变。
而此时的黄道周,已经抵达了江西境内。江西已被清军占领,清军将领金声桓率领两万兵马驻守南昌,沿途到处都是清军的关卡,关卡上悬挂着清军的旗帜,士兵们手持长枪,对过往的行人严加盘查。黄道周乔装成一名贩卖茶叶的商人,随从们则装作伙计,推着一辆装满茶叶的小车,小心翼翼地避开清军的巡逻队。他们沿着山间小路前行,道路崎岖,布满了碎石,小车在上面颠簸,茶叶散落了不少。
“大人,前面有清军的关卡!”随从李茂低声说道,手指着前方不远处的关卡,“我们该怎么办?”
黄道周勒住马缰绳,目光坚定地说道:“不要怕!我们是商人,只要应对得当,一定能过去!”说罢,他从怀中取出一些碎银子,递给李茂,“等会儿见到清军,把这些银子给他们,就说我们是去湖广贩卖茶叶的,让他们放行!”
李茂接过银子,掌心微微出汗,跟着黄道周推着小车,一步步朝着关卡走去。关卡由十几名清军士兵驻守,为首的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把总,身着褐色棉甲,腰间挂着一把弯刀,正斜靠在关卡的木柱上,嘴里叼着一根烟杆,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站住!干什么的?”络腮胡把总看到黄道周一行人,立刻站直身子,厉声喝道,手中的长枪直指小车,“车上装的是什么?要往哪里去?”
黄道周连忙上前,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拱手道:“这位军爷,我们是福建来的茶商,要去湖广贩卖茶叶。车上装的都是上好的武夷岩茶,您看——”他示意李茂掀开盖在茶叶上的粗布,露出里面墨绿色的茶叶,“都是正经生意,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李茂趁机上前,将手中的碎银子悄悄塞到络腮胡把总手中,陪着笑脸说道:“军爷辛苦,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军爷笑纳!”
络腮胡把总掂量着手中的银子,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容,眼中的警惕渐渐消散。他用长枪拨了拨茶叶,又看了看黄道周一行人——都是粗布衣衫,手上布满老茧,确实像常年赶路的商人。他冷哼一声,将银子揣进怀里,挥了挥手:“行了行了,赶紧走!别在这里耽误老子的功夫!”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黄道周连忙拱手道谢,与李茂等人推着小车,快步通过关卡,直到走出很远,才松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大人,刚才真是惊险!”李茂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声音带着几分后怕,“幸好有银子,不然我们肯定要被他们搜查!”
黄道周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清军盘查严密,我们以后要更加小心。前面就是赣州,那里是清军的重镇,盘查会更严,我们得换条路走。”
说罢,他领着众人拐进一条山间小路。小路崎岖难行,两旁长满了荆棘,不时刮破他们的衣衫,划伤皮肤。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直到天色擦黑,才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停下歇息。
山神庙早已破败不堪,屋顶塌陷了大半,神像也只剩下半截身子,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李茂等人找来枯枝,在庙中升起篝火,火光跳动,映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黄道周坐在篝火旁,取出怀中的《论语》,借着火光翻看,眼神依旧坚定——哪怕前路再难,他也绝不会放弃。
与此同时,张肯堂的官船终于抵达了绍兴城外的钱塘江边。绍兴城内一片肃杀,城墙上插满了鲁王政权的旗帜,士兵们身着铠甲,手持长枪,严密地注视着江面。张肯堂站在船头,望着绍兴城,心中满是忐忑——他不知道鲁王会不会见他,更不知道能不能说服鲁王取消监国。
“大人,我们到绍兴了!”随从轻声提醒道,“要不要派人先去通报鲁王?”
张肯堂点了点头:“好,你派一个人去鲁王府通报,就说南明兵部尚书张肯堂,奉隆武帝陛下之命,前来拜见鲁王陛下,有要事相商。”
随从领命,乘坐小艇,朝着绍兴城划去。约莫一个时辰后,小艇返回,随从带来了鲁王的旨意——允许张肯堂入城,但只能带两名随从,且不得携带兵器。
张肯堂心中了然,鲁王依旧对他们充满警惕。他吩咐其余随从留在船上等候,只带着两名亲信,跟着前来迎接的鲁王侍卫,步行入城。
绍兴城内的街道冷清,行人寥寥无几,大多面带惶恐,匆匆而过。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门歇业,只有少数几家粮店和药店还开着门,门口却站着清军的士兵,显然是在管控物资。张肯堂看着这萧条的景象,心中满是感慨——曾经繁华的绍兴,如今却因战乱变得如此破败。
来到鲁王府,张肯堂被领进议事堂。鲁王朱以海身着明黄色龙袍,坐在铺着锦缎的座椅上,神色冷淡,身旁站着兵部尚书张国维和侍郎孙嘉绩。张肯堂连忙躬身行礼:“臣张肯堂,奉隆武帝陛下之命,参见鲁王陛下!”
“张肯堂?”朱以海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你是朱聿键派来的说客吧?是来劝朕取消监国,俯首称臣的?”
张肯堂连忙说道:“陛下误会了!臣今日前来,并非为隆武帝争正统,而是为了大明的江山,为了天下的百姓!清军已攻占浙江大半,前锋已至绍兴城外,若我们再自相残杀,绍兴必破,浙江必亡!隆武帝陛下深知,唯有联合抗清,才能保住大明的血脉,因此特意派臣前来,与陛下商议联合之事。”
他顿了顿,示意随从将带来的礼物呈上:“这是隆武帝陛下送给陛下的礼物,黄金百两,绸缎千匹,还有一方南宋米芾的《研山铭》拓本,以表陛下的诚意。隆武帝陛下还说,只要陛下愿意联合抗清,他愿意尊陛下为‘皇太侄’,封陛下之子朱弘甲为世子,浙江的军政大权由陛下节制,他绝不过问!”
朱以海看着桌上的礼物,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素来喜爱书法,米芾的《研山铭》更是他梦寐以求的珍品。可他依旧放不下“正统”的执念,冷哼一声:“朱聿键倒是大方!可他想让朕取消监国,绝无可能!朕乃大明正统,他不过是个僭越称帝的藩王,凭什么让朕俯首称臣?”
张国维连忙上前,躬身道:“陛下,张大人所言极是!如今清军兵临城下,绍兴危在旦夕,唯有联合福建,才能保住浙江!隆武帝陛下愿意做出如此让步,可见其诚意!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暂缓正统之争,联合抗清!”
孙嘉绩却说道:“陛下,不可!隆武帝此举,分明是想吞并我浙江的兵马!一旦我们联合,他定会趁机夺取浙江的军政大权,到时候我们就会成为他的傀儡!”
朱以海犹豫了——他既想要隆武帝的支持,又不想放弃监国之位,更担心被隆武帝吞并。他沉默了片刻,说道:“联合抗清可以,但朕绝不取消监国!朱聿键要想联合,就得尊朕为正统,让他放弃帝号,前来绍兴拜见朕!否则,联合之事,休要再提!”
张肯堂心中一沉,知道鲁王依旧固执己见。他叹了口气,说道:“陛下,隆武帝陛下是真心想联合抗清,还望陛下三思!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绍兴必破,浙江必亡,到时候我们都将成为清军的阶下囚!”
“不必多言!”朱以海打断张肯堂的话,语气坚决,“朕意已决!你回去告诉朱聿键,要么他来绍兴尊朕为正统,要么就别谈联合!”
张肯堂无奈,只能躬身告退。走出鲁王府,他望着绍兴城的天空,心中满是失望——鲁王执迷不悟,联合之事恐怕难以达成。他只能派人将消息传回福州,再做打算。
而此时的仙霞关,郑森正率领士兵们加固防御。他亲自带着士兵们搬运砖石,修筑炮台,手上磨出了水泡,却依旧不肯休息。士兵们见主将如此勤勉,也深受鼓舞,个个干劲十足。
“将军,我们的粮草不多了!”一名军需官匆匆跑来,神色焦急,“郑国公只给了我们两万石粮草,如今已经快用完了,将士们每天只能吃两顿,而且都是掺了野菜的粗粮!”
郑森心中一沉,眉头紧锁。他知道父亲故意拖延粮草,却没想到会如此过分。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知道了!你先让将士们节省着用,我立刻写信给父亲,让他尽快送来粮草!”
说罢,他回到营帐,写下一封书信,派人快马送往福州。可他不知道,这封信根本送不到郑芝龙手中——郑芝龙早已下令,拦截所有来自仙霞关的书信,不让任何关于粮草短缺的消息传到自己耳中。
几日后,郑森依旧没有收到父亲的回信,粮草却已告罄。士兵们只能靠挖野菜、剥树皮充饥,有的士兵甚至因为饥饿晕倒在训练场上。郑森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满是愤怒和无奈——他知道父亲的私心,却没想到父亲会如此不顾将士们的死活。
“将军,清军的斥候在关前活动频繁,恐怕很快就会进攻仙霞关!”一名斥候队长匆匆跑来,神色慌张,“我们的粮草已经用完了,若是清军进攻,我们根本无法抵挡!”
郑森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拔出腰间的青虹剑,高声说道:“将士们!粮草虽然短缺,但我们不能放弃!仙霞关是福建的北大门,若是失守,清军就会踏入福建,我们的家人就会惨遭屠戮!今日,我郑森与大家同生共死,死守仙霞关!就算是饿死,也要死在战场上,绝不让清军前进一步!”
“死守仙霞关!与仙霞关共存亡!”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天动地,哪怕饿着肚子,眼中依旧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郑森看着将士们,心中满是感动。他知道,这些士兵都是忠心耿耿的汉子,为了守护家园,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他亲自带着士兵们在关前巡逻,时刻警惕着清军的动向,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而此时的福州,隆武帝正坐在承运殿内,看着张肯堂从绍兴传回的消息,脸色凝重。鲁王固执己见,不肯取消监国,联合之事陷入僵局;黄道周前往湖广,至今没有消息;仙霞关的粮草短缺,郑芝龙却迟迟不肯供应。一系列的坏消息,让隆武帝心中的希望渐渐破灭。
“陛下,郑国公求见!”司礼监太监王承恩匆匆走进殿内,躬身说道。
隆武帝心中一动,连忙说道:“宣他进来!”
郑芝龙身着银甲,大步走进殿内,躬身道:“臣参见陛下!”
“郑将军,仙霞关的粮草为何迟迟不送?郑森派人送来的书信,你可收到了?”隆武帝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质问。
郑芝龙心中一惊,脸上却依旧镇定,躬身道:“陛下息怒!并非臣不肯送粮草,而是福建的粮草实在紧张,臣正在加紧筹备,很快就能送到仙霞关!至于郑森的书信,臣并未收到,恐怕是在途中丢失了!”
隆武帝看着郑芝龙,眼中满是怀疑,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郑芝龙在撒谎,却没有证据,只能说道:“郑将军,仙霞关至关重要,粮草之事不能再拖延!朕限你三日之内,将粮草送到仙霞关,否则,休怪朕不客气!”
“臣遵旨!”郑芝龙躬身应道,心中却冷笑一声——他早已与清军约定,三日后清军便会进攻仙霞关,到时候仙霞关失守,粮草送不送都一样。
郑芝龙离开后,隆武帝坐在龙椅上,心中满是绝望。他知道,郑芝龙早已心怀二心,福建的局势已经失控。他拿起桌上的龙泉剑,剑鞘上的旧布被他摩挲得发亮,眼中泛起泪光——难道大明的江山,真的要亡在他的手中吗?
而此时的黄道周,终于抵达了湖广境内。他历经艰险,穿过清军的重重封锁,终于来到了大顺军的营地附近。远远望去,大顺军的营地连绵不绝,旗帜飘扬,士兵们正在加紧操练,虽然衣衫破旧,却依旧士气高昂。
黄道周心中一喜,连忙带着随从,朝着营地走去。他知道,只要能联合大顺军,大明就还有希望。可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等待着他——清军早已得知他的行踪,正在营地周围设下埋伏,等待着他自投罗网。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大顺军的营地上,也洒在黄道周的身上。他望着前方的营地,眼中满是希望,却不知自己即将踏入一场生死危机之中。南明的抗清大业,也即将迎来更加艰难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