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摊悟魂,青灯著雏形
江南乌镇的春晨,雨丝斜斜织着,桥头老槐树下的棋摊却热闹得很。赵昭明蹲在最外侧,手里攥着个掉漆的木棋子——那是父亲赵老根给他的“启蒙礼”,木牌边缘被他摸得发滑,像揣着块温着的石头。
“老张,你这炮走得太急,漏了边卒!”棋摊中央,穿粗布短打的老棋士捏着颗石子,指节上爬着深褐的棋油,那是常年摩挲棋具磨出的痕迹。他面前没摆正规棋子,只在棋盘两端摆了两颗缺角的旧瓷子当将帅,其余“棋子”竟是河滩捡的各色石子。对面的汉子拍腿:“你这破石子儿搁这儿,能挡得住我的车?”老棋士笑了,指尖在棋盘上划道弧线,石子跟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晃:“你看,这石子是‘小势’,潜着劲呢,就像你家屋后的溪,看着散,到了桥洞下就聚成一股冲劲。”
话音刚落,老棋士突然动了边角的“马”,颗青灰色带白斑的石子,紧接着,散落在棋盘各处的石子像被无形的线串起,青灰、米白、赭红的石子连成一道弯弧,“啪”地卡在黑方“帅”的退路前。汉子瞪着眼看了半晌,才拍着大腿笑骂:“你这老东西,去年在‘忘忧棋馆’输我半坛酒,原来藏着这手!”老棋士捋着山羊胡,从怀里摸出本卷边的棋谱,封皮写着“赵老根赠”,纸页都黄透了:“你爹当年就说,棋谱是死的,溪水流着才活。”
赵昭明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木棋子。他昨晚在灯下翻父亲留下的棋谱,那些“屏风马”“中炮局”都讲“全局把控”,可老棋士的棋,偏是“小则潜于边角,大则笼罩全局”,就像父亲生前总说的“棋里有人,人里有棋”,他以前不懂,此刻看着棋盘上的石子溪,忽然觉得心里某根弦被轻轻拨了下。
雨停时,棋摊散了。赵昭明追着老棋士走了半条街,递上怀里的炒米糕:“周大爷,您刚才那棋,是我爹说的‘活势’吗?”老棋士是父亲生前的棋友,去年还来送过父亲的旧棋谱。他咬了口米糕,含糊道:“哪有啥定名?就像河里的鱼,散着游才活,聚着游才有力,这‘势’啊,不在棋盘上,在你眼里的溪、手里的棋、心里的人。”说罢,他拍了拍赵昭明的肩,转身走进巷口,粗布短打的背影融进晨雾里,只留下句飘在风里的话:“你爹的棋魂,在你手里攥着呢。”
当晚,赵昭明回到租来的小厢房,苏婉正坐在油灯下磨墨。她穿件月白绣裙,指尖沾着墨渍,见他进门,笑着递过一杯热茶:“看你这模样,是撞见好棋了?”
赵昭明接过茶,指尖在宣纸上顿了顿。茶烟袅袅里,他想起老棋士的石子溪,想起父亲棋谱里“聚散由心”的批注,忽然落笔:“势可大可小,能聚能散;大则笼罩全局,控盘夺势;小则潜于边角,蓄劲待发;聚则凝于一线,锋芒毕露;散则隐于棋路,暗布玄机。”写罢,他却皱了眉,纸上的字虽齐整,却少了点活气,像把散开的丝线没找到头绪。
苏婉凑过来看,指尖轻轻点在“聚散”二字上,没说话,转身从针线筐里捧出件叠得整齐的绸衫。她坐在灯前展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丝线织在一起,在油灯下泛着柔和的光,随着她抬手的动作,绸衫上的颜色竟微微变了,方才还是浅粉的朝霞色,此刻却透着点暮云的淡紫。“耗时半年,这线是按乌镇的朝霞染的,光线不一样,颜色就变。”苏婉说着,指尖顺着丝线的纹路划动,“你看这绸面,丝线散着是丝,聚着是锦,可若只聚不散,线就绷断了;只散不聚,就成了乱麻。”
赵昭明凑近看,绸衫的内衬上,苏婉绣了枚小小的木棋子纹样。那是他父亲给的“棋魂”木牌的样子,棋子边缘的掉漆痕迹都绣得分明。他伸手摸了摸,丝线软得像云,却又透着股韧劲。“给你的。”苏婉把绸衫递给他,眼底闪着笑,“我织这衫时就想,棋谱上的路数是死的,可下棋的人是活的,就像这丝线,得有松有紧,才织得出好花样。”
赵昭明接过绸衫,触手柔软。他忽然想起老棋士的石子、父亲的棋谱,再看眼前的绸衫,石子是“散”,棋谱是“聚”,而苏婉的丝线,是把“聚散”织成了活物。他低头看着宣纸上的字,忽然提笔添了两句:“魂在聚散之间,系于人心;魄在灵动之际,源于万物。”
苏婉正低头收拾针线,听见笔尖划纸的声音,抬头看时,赵昭明正望着她笑。她鬓角的碎发沾着灯花,轻轻晃了晃,墨香与绣线香缠在一起,飘在灯影里。赵昭明把绸衫搭在臂弯,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灯花,指尖碰到她的发梢,两人都顿了顿,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我给这篇棋理起名叫《势论·魂魄篇》。”他轻声说。
苏婉没说话,只是伸手,与他一同按住宣纸上的墨迹。油灯的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也落在绸衫的丝线里,那抹随光变幻的朝霞色,此刻正映着纸上的“势”字,像活了一样。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