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信访办门口，一阵喧哗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你们这群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东西！官官相护！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干瘦的男人，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被生活刻下的深刻皱纹。
他挥舞着一叠厚厚的材料，试图冲破保安的阻拦，声音嘶哑而绝望。
他的眼睛浑浊，却燃烧着一团近乎疯狂的火焰。
“把他带到问询室。”
陈凛刚到支队，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认得这个男人！老吴，吴建国，一个纠缠了市局信 访办近五年的“老上访户”。
问询室里，老吴的情绪依旧激动，双手被铐在椅子上，身体却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
“我女儿，吴小雅，十年前参加了那个狗屁的‘新纪元’项目，说是什么能治她的先天性脑发育不全。”
“结果呢！不到半年，就瘫了！彻底瘫了！现在就跟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
老吴的眼眶红得吓人，浑浊的眼泪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
“我们去告，去上访！那个姓赵的律师，叫赵乾是吧？”
“他拿出一堆我们看不懂的文件，说我们是自愿参加的，所有风险都告知了！”
“狗屁！他们就给了我们几万块钱，打发叫花子！我女儿一天的护理费都不够！”
“十年了！我房子卖了，亲戚借遍了，现在连给她买营养液的钱都快没了！”
“你们呢？你们警察呢？”
“就知道把我们这些讨说法的人抓起来！那些害人的畜生呢？”
“他们开豪车，住豪宅，上电视当慈善家！我呸！”
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老兽。
“他们都该死！都该被冻成冰渣！被扔进炉子里烧成灰！”
老吴咆哮着，那股发自肺腑的恨意，让整个问询室的空气都为之凝滞。
站在单面玻璃后的林薇，心头猛地一震。
“冻成冰渣”、“扔进炉子”，这些词，与“寒霜客”的作案手法惊人地吻合。
她立刻在电脑上调出老吴的资料。
吴建国，58岁，原双城第三化工厂退休工人。
化工厂！林薇的指尖一抖。
迅速进行关联查询，老吴工作过的化工厂，虽然不是叶峰牺牲的那家，但同样具备获取和处理各种化学品的条件。
一个大胆的假设在她脑中形成：
一个因“新纪元”项目家破人亡的父亲，具备化学知识和操作背景。
又对相关责任人怀有滔天恨意，他会不会就是“寒霜客”？
她将自己的发现和猜测立刻报告给了陈凛。
陈凛走出观察室，亲自坐到了老吴的对面。
他没有像其他警察那样厉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递过去一杯热水。
“吴师傅，你女儿的病，我很同情。”陈凛的声音很沉。
“但是，用闹事的方式，解决不了问题。”
“解决？怎么解决？”
老吴冷笑一声，眼神里的火焰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我试过了所有办法，法律，信 访，媒体都没用。”
“那堵墙太高了，太厚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拿头去撞也撞不开。”
他的目光落在陈凛的警服上，充满了不信任和嘲讽：“你们跟他们，都是一伙的。”
陈凛没有辩解，他知道，在老吴这样的受害者面前，任何关于“程序正义”的说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问道：“你认识张启明和苏倩吗？”
老吴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姿态：“不认识。”
“那种大人物，我哪配认识。”
“那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湿地公园，或者南岸的废弃玻璃厂？”
“我天天捡破烂，哪都去。”
“怎么，我去过的地方，死了人，就算我杀的？”老吴梗着脖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审讯陷入了僵局，老吴的言辞充满了漏洞，但他那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偏执和绝望，却形成了一层坚硬的保护壳。
他什么都认，又什么都不认。
陈凛示意暂停审讯。
“陈队，我觉得他嫌疑很大！”林薇快步跟上。
“动机、背景、极端言论，都对得上。”
“而且我查了他的消费记录，半个月前，他买过一批工业用氨水和干冰，用途不明。”
“一个被仇恨逼疯的父亲，为了给女儿复仇，自学犯罪知识，化身‘寒霜客’。”
“这个故事逻辑上是通的。”一名年轻警员附和道。
陈凛却摇了摇头，他靠在走廊的墙上，又点燃了一根手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不对。”他缓缓吐出烟雾。
“他的表演痕迹太重了。”
“他急于让我们相信他就是凶手，或者，他想把我们的视线引到他身上。”
“一个能设计出‘冰雕’和‘琉璃’这种复杂现场的凶手，心思缜密，智商极高。”
“他会蠢到在信 访办门口，喊出和作案手法一模一样的话吗？他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购物记录吗？”
“这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故意抛出来的完美嫌疑人。”陈凛的目光变得深邃。
“老吴，不是狼，他只是一块被狼扔出来，用来吸引猎人注意力的肉。”
他想起了“寒霜客”那封邮件里的老照片。
那是一种居高临下，带着智力优越感的“引导”。
真正的凶手，正躲在幕后，欣赏着他们被这块“肉”耍得团团转。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林薇不解。
“因为他也是受害者。”陈凛的声音里带着疲惫。
“或许有人给了他希望，比如一大笔钱，能救他女儿的命。”
“代价是，让他来当这个替罪羊。”
林薇沉默了，她看着单面玻璃里，那个蜷缩在椅子上，像一截枯木般的老人。
他眼中的恨意是真的，绝望也是真的。
她刚才还在用冰冷的数据分析他的犯罪可能性，却忽略了这个人本身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她一直坚信，法律是维护正义的终极武器，技术能让正义的实现更加高效。
但此刻，看着老吴那张被生活和不公碾压得毫无生气的脸，她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当法律的阳光照射不到某些阴暗的角落时，当程序正义因为权力的干预而失灵时。
像老吴这样的人，除了在绝望中咆哮，或者被人当成棋子利用，还有别的出路吗？
“寒霜客”的所作所为，真的是纯粹的恶吗？还是一种被逼到极致后，扭曲了的正义？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林薇的心里悄然种下。
“继续审，但不要把他当犯人审。”陈凛掐灭了烟头，对身边的警员说。
“把他当受害者，听他倾诉，记录他提到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
“真正的凶手，既然利用他，就一定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我们要找的，就是那个操纵木偶的人。”
说完，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老吴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虽然没有直接砸中真相，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让水下的倒影变得更加扭曲和复杂。
陈凛知道，他离那个真正的“寒霜客”，又近了一步。
但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正被一股巨大无形的力量，推向一个早已设好的棋局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