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绍兴阻戈，楚地联兵
何腾蛟身着一身粗布便服，头戴斗笠，斗笠的边缘破损，遮不住脸上的风尘。他骑着一匹瘦马，马背上的鞍鞯早已磨破，露出里面的木头。何腾蛟年近五十，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土，脸上刻满了风霜，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锐利，透着一股沉稳的气息。他早年曾在湖广镇压农民起义，亲手斩杀过大顺军的将领，如今却要放下血海深仇，与昔日的“反贼”联合，心中满是复杂的感慨——若不是大明危在旦夕，他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随从们个个神色紧张，手中紧握着腰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随从队长赵虎是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曾是何腾蛟的亲兵，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是当年与张献忠部作战时留下的。他压低声音说道：“大人，前面就是清军的封锁线了，地上有马蹄印，应该是清军巡逻队刚过，我们要小心行事！若是被清军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何腾蛟点了点头，勒住马缰绳，声音低沉：“大家都下马，牵着马走，尽量避开清军的踪迹！赵虎，你带两个人在前面探路，一旦发现清军，立刻回报！”
“是！”赵虎躬身应道，带着两名随从，猫着腰，沿着路边的草丛，小心翼翼地向前探路。
众人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马蹄踩在泥地里，发出轻微的“噗嗤”声。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赵虎匆匆回来禀报：“大人，前面的封锁线只有两名清军哨兵，我们可以绕过去！”
何腾蛟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好！大家跟紧我，动作快！”
众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清军的封锁线，避开了哨兵的视线，终于在黄昏时分，抵达了大顺军的营地。营地外的土墙上插着大顺军的旗帜，旗帜是红色的，上面绣着“闯”字，在夕阳的余晖中泛着暗红色的光。营地外的哨兵看到他们，立刻举起长枪，厉声喝道：“来者何人？站住！再往前走，休怪我们不客气！”
“我乃南明兵部尚书何腾蛟，奉隆武帝陛下之命，前来拜见李过、高一功二位将军，有要事相商！”何腾蛟高声说道，声音洪亮，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时缓缓摘下斗笠，露出面容，“我等并无恶意，只是为联合抗清而来！”
哨兵们闻言，纷纷警惕地看着他们，手中的长枪握得更紧了。其中一名哨兵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脸上带着稚气，却眼神锐利，他厉声问道：“你说你是南明兵部尚书，可有凭证？若是清军的奸细，休怪我们刀下无情！”
何腾蛟从怀中取出一块鎏金牌符，上面刻着“兵部尚书何腾蛟”六个字，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官符，你们可以拿去呈给二位将军！”
哨兵接过牌符，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转身跑进营地，去禀报李过和高一功。
片刻后，营地内传来一阵马蹄声，李过和高一功率领着五名亲兵，骑马走了出来。李过身着一身玄色铠甲，铠甲上的铜钉在夕阳下泛着冷光，甲胄的缝隙里还沾着干涸的血渍。他身材魁梧，足有八尺高，面容黝黑，脸上带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下方延伸到下颌，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凶悍之气；高一功则身着青色战袍，战袍的袖口和下摆都打着补丁，身材瘦削，却脊背挺直，透着一股沉稳的气质，眼神中带着几分警惕和审视，手中的马鞭轻轻敲击着马鞍。
“你就是何腾蛟？”李过勒住马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何腾蛟，语气带着几分警惕和嘲讽，“当年你在湖广镇压我们大顺军，在襄阳杀了我们三千多兄弟，在荆州活埋了我们的伤员，如今却来求我们联合抗清？你觉得我们会相信你吗？”
何腾蛟翻身下马，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声音诚恳：“二位将军，过去的恩怨，确实是大明与大顺之间的血海深仇。当年我奉崇祯帝之命，镇压义军，各为其主，多有得罪之处，我在此向二位将军赔罪！”说罢，他对着李过和高一功深深鞠了一躬。
他直起身，继续说道：“可如今，清军入关，侵占我中原大地，屠杀我大明百姓，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数十万父老乡亲死于非命！无论是明军还是大顺军，都是华夏儿女，清军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若是我们再自相残杀，只会让清军坐收渔翁之利，最终亡国灭种！”
李过冷笑一声，翻身下马，走到何腾蛟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何腾蛟完全笼罩：“共同的敌人？当年崇祯帝怎么不说我们是共同的敌人？你们南明朝廷，只会欺压百姓，如今走投无路了，才想起联合我们？简直是痴心妄想！”
“将军息怒！”何腾蛟连忙说道，神色依旧平静，“我知道，仅凭我的几句话，难以化解过去的恩怨。可隆武帝陛下深知，单凭南明的力量，难以对抗清军。因此，陛下特意派臣前来，与二位将军商议联合抗清之事。陛下已下令，若大顺军愿意联合抗清，便封李将军为兴国侯，高一功将军为郧阳侯，赐良田万亩，每年供应粮草二十万石，军械五千件，并且绝不干涉大顺军的内部事务！”
李过和高一功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惊讶。他们自李自成在九宫山被杀后，率领大顺军余部十万余人驻守湖广，虽然兵力雄厚，却缺乏粮草和军械——士兵们大多穿着破烂的衣服，有的甚至连鞋子都没有，只能光着脚作战；粮草也只能靠劫掠为生，早已引起百姓不满。如今南明主动前来联合，还许以如此丰厚的条件，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高一功上前一步，目光紧紧盯着何腾蛟，沉声道：“何大人，你说的这些条件，可有凭证？若是你们南明朝廷出尔反尔，我们该如何？”
何腾蛟从怀中取出一份圣旨，递了过去：“这是隆武帝陛下的圣旨，上面写着联合抗清的条件，盖有玉玺，绝无虚言！若是南明违约，二位将军可凭此圣旨，号召天下义军，共讨南明！”
高一功接过圣旨，仔细看了看，确认上面的玉玺无误后，递给李过。李过接过圣旨，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沉思。
大顺军的将领们也纷纷围了过来，议论纷纷。将领刘体纯是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脸上满是胡须，他高声说道：“将军，南明向来狡诈，我们不能轻易相信他们！当年崇祯帝就是用招安的名义，杀害了我们的闯王高迎祥！我们若是与他们联合，恐怕会重蹈覆辙！”
将领郝摇旗也说道：“没错！何腾蛟当年在湖广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我们岂能忘记血海深仇？就算要联合，也不能相信南明！他们肯定是想趁机吞并我们大顺军！”
李过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身边的将领们，沉声道：“诸位兄弟，我知道大家对南明有怨恨，可如今的形势不同了。清军势大，多尔衮派博洛、孔有德分兵南下，我们大顺军虽然有十万之众，却缺乏粮草和军械，难以单独对抗清军。南明虽然腐朽，却也是大明的正统，有百姓的支持，还有福建的兵马。若是我们能与南明联合，便能形成犄角之势，对抗清军。”
他顿了顿，指着远处的清军营地，声音沉重：“清军就在荆州城外驻扎，随时可能进攻我们。若是我们不联合南明，迟早会被清军消灭！到时候，我们不仅报不了闯王的仇，还要成为清军的阶下囚，死无葬身之地！”
高一功也说道：“何腾蛟带来了隆武帝的圣旨，愿意封我们为侯，供应粮草军械。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我们不能因为过去的恩怨，而错过这个联合抗清的机会。只要能赶走清军，恢复中原，无论谁做皇帝，都比让清军统治要好！清军入关后，屠杀百姓，剃头易服，想要灭亡我华夏，我们岂能坐视不管？”
将领们闻言，纷纷沉默了。他们都是农民出身，最痛恨的就是清军的残暴统治。当年清军攻占陕西时，他们的家人大多死于清军的屠刀之下，血海深仇，历历在目。经过一番商议，他们最终决定，放下过去的恩怨，与南明联合抗清，共同对抗清军。
李过走到何腾蛟面前，伸出手，沉声道：“好！我们答应与南明联合抗清！不过，我们有三个条件：第一，南明必须兑现承诺，封我们为侯，按时供应粮草军械；第二，不得干涉我们大顺军的内部事务，我们的兵马由我们自己统领；第三，联合抗清期间，若是南明违约，我们有权终止联合，并且可以出兵讨伐！”
何腾蛟大喜，连忙握住李过的手，声音激动：“二位将军放心！这三个条件，臣都答应！我立刻回福州，禀报隆武帝陛下，定会兑现承诺！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定能赶走清军，恢复中原，为死去的父老乡亲报仇！”
李过的手粗糙而有力，掌心的老茧硌得何腾蛟生疼，却也让他感受到了大顺军的决心。高一功看着两人握手，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或许，这真的是恢复中原的希望。
绍兴和荆州的好消息先后传到福州，隆武帝朱聿键得知后，欣喜若狂。他正坐在承运殿内批阅奏折，手中的朱笔还停留在纸上，听到消息后，激动得从龙椅上站起来，朱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墨汁在奏折上晕开一片。
“好！好！太好了！”朱聿键连声说道，眼中满是激动的泪水，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滴在龙袍上，“黄先生说服了鲁王，何将军联合了大顺军！南明终于有了联合抗清的希望，恢复中原的目标，终于有望实现了！”
他快步走到殿内的地图前，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福建、浙江、湖广三地，声音带着颤抖：“福建有郑芝龙的水师，浙江有鲁王的兵马，湖广有大顺军的十万大军，只要我们三方联手，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夹击清军，定能击退清军，恢复中原！”
他立刻下令，命户部尚书马思理筹备粮草军械——粮草二十万石，长枪三千杆，弓箭五千副，红衣大炮十门，即刻送往湖广，供应大顺军；同时，命人准备车马，挑选五百名精锐禁军，作为护卫，他要亲自前往绍兴，与鲁王朱以海会面，商议联合抗清之事。
福州城内，百姓们得知隆武帝要与鲁王、大顺军联合抗清的消息后，纷纷涌上街头，欢呼雀跃。卖豆腐的王老汉挑着担子，在街头高喊：“隆武帝英明！联合抗清，恢复中原！”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引得路人纷纷附和。林大娘带着孙子，在街头的土地庙前焚香祈福，香烛的烟雾袅袅升起，孙子手中拿着一面小小的“明”字旗，挥舞着高喊“大明万岁”。孩子们拿着纸做的小旗，在街头奔跑嬉闹，整个福州城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连空气中的湿冷都仿佛消散了几分。
承运殿内，朱聿键坐在龙椅上，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看着殿外的阳光，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光斑。自他登基以来，处处碰壁，内有郑芝龙的牵制，外有清军的威胁，如今终于有了联合抗清的希望，恢复中原的目标，似乎不再遥远。他拿起桌上的龙泉剑，剑鞘上的旧布被他摩挲得发亮，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赶走清军，恢复中原，不负先帝的嘱托，不负百姓的期望！
可他不知道，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悄然逼近。郑芝龙得知隆武帝要与鲁王、大顺军联合抗清后，心中满是不安——若是联合成功，隆武帝的势力定会大大增强，他在福建的地位也将受到威胁，甚至可能被剥夺兵权，他的海上贸易也会受到影响。
郑府的书房内，装修奢华，紫檀木的书案上摆放着各种古玩字画，墙上挂着一幅《千里江山图》的仿品，价值连城。郑芝龙坐在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手中把玩着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珍珠圆润光洁，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的亲信陈豹站在一旁，躬身道：“大人，隆武小儿联合了鲁王和大顺军，势力大增，若是他们北伐成功，恐怕会对大人不利啊！到时候，大人的兵权和海上贸易，都可能保不住！”
郑芝龙冷笑一声，将珍珠扔在桌案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声音冰冷：“他想联合抗清，恢复中原？简直是痴心妄想！我郑芝龙岂能让他如愿？我在福建经营多年，兵权、财权都在我手中，他朱聿键不过是个傀儡皇帝，也想跟我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