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绍兴阻戈
书名:晚明风云 作者:风之流浪 本章字数:5418字 发布时间:2025-10-19

第四十六章 绍兴阻戈

绍兴的秋雨,比福州更添几分萧瑟。连绵的雨丝如同扯不断的银线,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将整座城池都笼在一片湿冷之中。府山脚下的鲁王府,原是前朝知府的宅邸,朱以海监国后只草草用朱漆刷了大门,却遮不住墙皮剥落的斑驳——门楼上的琉璃瓦缺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青砖;门前两尊石狮子,一尊的狮首被炮火炸去半边,另一尊的前爪断裂,却依旧歪斜地立着,透着几分悲凉的威严。可府内却没有丝毫秋雨的寂寥,反而弥漫着一股剑拔弩张的戾气,连廊下的灯笼都被风吹得剧烈摇晃,光影交错间,如同跳动的怒火。

议事堂内,烛火通明,六盏青铜烛台将殿内照得如同白昼,烛油顺着烛台缓缓滴落,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油洼。鲁王朱以海身着明黄色龙袍,龙袍上的金线绣纹粗糙不堪,针脚歪斜,显然是仓促赶制的。他斜倚在铺着蜀锦的座椅上,身形微胖,面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双下巴上的肥肉微微颤抖,手中的羊脂玉如意被捏得咯咯作响,指节泛白,玉如意顶端的灵芝纹都被磨得发亮。

“朱聿键小儿!不过是个囚牢里出来的落魄藩王,也敢僭越称帝!”朱以海猛地将玉如意砸在梨木桌案上,案上的白瓷茶杯被震得跳起半尺高,滚烫的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一份来自福州的奏折,墨字晕开,如同蔓延的血痕,“还敢派黄道周来劝朕取消监国?简直是痴心妄想!朕乃太祖高皇帝十世孙,论辈分,他朱聿键不过是远支旁系;论正统,朕在绍兴监国在先,他凭什么在福州称帝?他在凤阳高墙里吃了八年苦,就以为能凭几句空话夺朕的正统?”

堂下的文武官员纷纷垂首,大气不敢喘。兵部尚书张国维身着藏青色官袍,官袍的袖口磨得发亮,边角处还打了个青布补丁。他年过花甲,须发皆白,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眼中满是忧愤——他早年曾在浙江抗击倭寇,亲手斩杀过数十名倭寇,如今却要面对宗室相残的局面,心中如同被刀割一般难受。清军博洛的五万精锐已攻占金华,距离绍兴不过百里,前锋甚至已抵达钱塘江南岸,连对岸的清军旗帜都能隐约望见。当务之急是联合福建的隆武政权共抗清军,可鲁王却被“正统之争”冲昏了头脑,执意要与隆武军兵戎相见。

“陛下息怒!”张国维终于忍不住出列,躬身时腰间的玉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黄道周已抵达绍兴城外的驿馆,请求觐见陛下。黄大人乃大明忠臣,天启年间便因弹劾魏忠贤被贬谪至福建,崇祯朝又因直谏触怒先帝入狱三年,学识渊博,忠心耿耿。不如召他入府,听听他的来意,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忠臣?”朱以海冷笑一声,眼中满是不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唾沫星子飞溅在桌案上,“他是朱聿键的忠臣,不是朕的忠臣!他来绍兴,无非是想替朱聿键游说,让朕俯首称臣,绝无可能!朕告诉你,张国维,别以为你是东林党领袖,就能胳膊肘往外拐!再敢替朱聿键说话,休怪朕治你个‘通敌附逆’之罪,抄你家,灭你族!”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强硬,拍着桌案高声下令,震得案上的砚台都微微晃动:“传朕旨意!将黄道周扣押在城外驿馆,不准他入城半步!每日只给粗粮冷饭,断他的笔墨纸砚,看他还怎么替朱聿键写文章!另外,命方国安率领三万兵马,即刻启程,继续进攻漳州!务必将朱聿键的僭越势力赶回福建,让他知道,谁才是大明的正统!”

“陛下不可!”张国维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甚至忘了君臣之礼,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清军已逼近绍兴,方国安的三万兵马若是南下攻闽,绍兴城防便只剩下五千老弱残兵!清军一旦渡过钱塘江,绍兴必破!到时候,我们都将成为清军的阶下囚,身死国灭啊!”

“危在旦夕?”朱以海猛地站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桌案,将奏折、茶杯、砚台悉数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格外刺耳,“有方国安的三万大军,有钱塘江天险,清军想攻破绍兴,没那么容易!张国维,你要是再敢替朱聿键说话,休怪朕对你不客气!”他指着殿门,厉声喝道,“给朕滚出去!”

张国维看着鲁王固执的面容,眼中满是绝望,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鲁王自小在山东兖州封地长大,性格狭隘多疑,又被马士英的余党——兵部侍郎孙嘉绩、户部尚书熊汝霖等人包围,这些人只想借着“正统之争”谋取私利,早已将抗清大业抛到脑后。他默默退到一旁,垂下头颅,花白的胡须遮住了他眼底的悲痛——大明都已到了这般田地,宗室却还在为了“正统”争得你死我活,这不是自取灭亡吗?

与此同时,绍兴城外的驿馆内,更是一片凄凉。这座驿馆早已荒废,院墙倒塌了大半,院内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秋雨过后,地面泥泞不堪,一脚踩下去便陷到脚踝。黄道周正坐在窗前的一张破旧木桌前,桌面开裂,缺了一只桌腿,用几块石头垫着才勉强平稳。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官袍,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老树皮一般,却依旧精神矍铄,眼中透着一股不屈的光芒,如同暗夜中的星火。

随行的五名随从站在一旁,神色焦虑。随从李茂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额前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头上。他忍不住问道:“大人,鲁王如此固执,不肯见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啊?清军已逼近绍兴,昨日还有清军的斥候在驿馆附近探查,马蹄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再拖延下去,我们不仅完不成陛下的使命,恐怕连性命都难保!”

另一名随从王福是个中年汉子,脸上带着一道刀疤,曾是黄道周的护卫,他也说道:“大人,鲁王根本无心抗清,只想着争正统。我们不如先回福州,再从长计议?驿馆里连干净的水都没有,再待下去,恐怕会染病啊!”

黄道周缓缓摇头,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的绍兴城,城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他声音沉重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等奉陛下之命而来,为的是联合鲁王共抗清军,恢复中原,岂能因鲁王不见便放弃?当年先帝殉国,我正在福建讲学,未能陪在身边,已是终生遗憾;如今大明危在旦夕,我若不能说服鲁王联合抗清,还有何颜面见陛下,见天下百姓?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要见到鲁王,说服他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站起身,从包袱里取出一方普通的石砚和一张粗糙的草纸——这是他从福州带来的最后一张纸。砚台边缘早已磨损,草纸粗糙不堪,上面还沾着细小的草梗。他研磨挥毫,狼毫笔在砚台中蘸了又蘸,却迟迟没有下笔——他知道,寻常的书信根本无法打动鲁王。沉吟片刻,他猛地咬紧牙关,将右手食指放进嘴里,狠狠一咬!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宣纸上,染红了一片。黄道周忍着疼痛,眉头紧紧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依旧用鲜血写下“同心抗清,共复大明”八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每一笔都透着一股不屈的信念,鲜血顺着笔尖流淌,在纸上晕开,如同绽放的红梅,触目惊心。写完最后一笔,他的手指已经麻木,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将血书折好,用布条缠在手指上。

“李茂,你将这封血书送到鲁王府,务必亲手交给鲁王!”黄道周将血书递给李茂,声音沉重,“若是鲁王依旧不肯见我,你便跪在鲁王府前,直到他愿意见我为止!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将血书交给鲁王,让他知道,大明的江山,不能毁在正统之争上!”

“是!”李茂接过血书,指尖触到冰冷的血迹,心中满是敬佩,躬身应道,转身快步走出驿馆,消失在秋雨之中。

李茂拿着血书,冒着秋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鲁王府前。泥泞的道路让他摔了好几跤,裤腿沾满了泥污,却死死护着怀中的血书。他刚走到门口,便被守门的士兵拦住。士兵们身着破烂的铠甲,甲片上锈迹斑斑,手持长枪,枪尖上还挂着破旧的红缨,神色凶戾。

“站住!干什么的?”为首的士兵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左眼上有一道刀疤,厉声喝道,长枪直指李茂的胸口,枪尖几乎要刺破他的衣襟。

“我是黄道周大人的随从,有血书要呈给鲁王陛下!”李茂高举血书,高声说道,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血书?不过是朱聿键的走狗,也敢来见陛下!”士兵们哈哈大笑,上前便要推搡李茂。一个瘦高个士兵甚至一脚踹在李茂的膝盖上,骂道:“滚远点!再敢靠近,打断你的腿!”

李茂踉跄着跪倒在地,索性跪在鲁王府前的泥泞中,高举血书,高声喊道:“黄道周大人有血书呈上,求见鲁王陛下!恳请鲁王陛下以大局为重,联合隆武帝共抗清军!大明危在旦夕,若再自相残杀,必亡无疑啊!”

士兵们见状,纷纷上前驱赶,棍棒雨点般落在李茂身上。李茂的后背很快便被打得红肿,却死死抱住血书,不肯起身,依旧高声呐喊:“求鲁王陛下见黄大人一面!求鲁王陛下联合抗清!救救大明!救救百姓!”

他的声音穿透秋雨,传入鲁王府内。此时的鲁王朱以海,正在堂内与几名宠臣饮酒作乐。堂内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两名歌女穿着薄如蝉翼的舞裙,在席间翩翩起舞,裙摆扫过地面的碎瓷片,却浑然不觉。朱以海正搂着一名歌女,手中端着金酒杯,开怀大笑,听到李茂的呐喊,心中大怒,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金酒杯砸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酒液四溅。

“将这个狂徒拖下去,乱棍打死!”朱以海厉声下令,脸色铁青,“竟敢在王府前妖言惑众,简直是活腻了!”

“陛下饶命!”张国维连忙上前劝阻,他正好在府中商议城防事宜,听到李茂的呐喊,心中一紧,“李茂不过是个随从,忠心可嘉,杀之不祥!不如将他带进来,看看黄道周的血书到底写了什么!若是血书真有可取之处,也能为陛下提供参考;若是无稽之谈,再杀不迟!”

朱以海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也好奇,黄道周究竟写了什么,能让一个随从如此拼命。“带他进来!”

李茂被士兵们拖进堂内,浑身是伤,泥泞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却依旧紧紧抱着血书,不肯松手。他跪在地上,将血书高高举起,声音微弱却坚定:“求鲁王陛下……看在大明的份上……联合隆武帝……共抗清军……这是黄大人的血书……”

朱以海接过血书,用手指捏着纸角,嫌恶地展开。“同心抗清,共复大明”八个血字赫然映入眼帘,鲜红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透着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动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想起自己在山东封地时,也曾见过清军屠杀百姓的惨状,那时的他,也曾发誓要为百姓报仇。

张国维趁机说道:“陛下,黄道周大人以血明志,可见其忠心!如今清军已逼近绍兴,钱塘江南岸的清军前锋已开始架设浮桥,不出三日,便可渡江!若我们再与福建自相残杀,清军定会趁虚而入,绍兴必破!到时候,陛下不仅保不住正统,连性命都难保!不如召见黄道周,听听他的劝说,再做决断!”

堂内的官员们也纷纷附和。兵部侍郎孙嘉绩平日里最是支持鲁王攻闽,此刻也面露犹豫——他刚刚收到消息,清军已攻占萧山,距离绍兴只有五十里,再内斗下去,恐怕真的要亡国了。

朱以海沉默了片刻,看着手中的血书,又看了看堂内官员们的神色,终究还是松了口:“传黄道周入府!”

黄道周接到传召,立刻起身前往鲁王府。他没有乘坐马车,而是身着青布官袍,冒着秋雨,步行来到王府。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贴在身上,冰冷刺骨,却依旧无法掩盖他挺拔的身姿。他的头发和胡须都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却依旧目光炯炯,如同燃烧的火焰。走进议事堂,他对着朱以海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恭敬,声音洪亮,穿透了堂内的丝竹之声:“臣黄道周,参见鲁王陛下!”

“黄道周,你替朱聿键游说,无非是想让朕取消监国,俯首称臣,对吧?”朱以海冷冷地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敌意,目光紧紧盯着黄道周,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谄媚。

黄道周摇了摇头,直起身,目光坚定地看着朱以海,沉声道:“殿下误会了!臣今日前来,并非为隆武帝争正统,而是为了大明的江山,为了天下的百姓!清军已攻占金华、萧山,逼近绍兴,钱塘江南岸的清军已开始架设浮桥,不出三日,便可渡江!若我们再自相残杀,绍兴必破,浙江必亡!到时候,我们都将成为清军的阶下囚,身死国灭!”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的官员,继续说道:“隆武帝曾对臣说,只要鲁王愿意联合抗清,他愿意以大局为重,暂缓正统之争,与殿下联手,共抗清军!只要能赶走清军,恢复中原,到时候再议正统之事,自然迎刃而解!若是大明亡了,就算陛下得了正统之名,又有何用?不过是清军的阶下囚罢了!”

朱以海闻言,心中一动——他并非不想抗清,只是放不下“正统”的执念。他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大明宗室,日后或许能继承大统。如今隆武帝愿意妥协,这对他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他眼中的怒气渐渐消散,闪过一丝犹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案上的玉如意,指腹划过冰凉的玉面。

张国维见状,连忙说道:“陛下,黄大人所言极是!隆武帝愿妥协,这是最好的结果!我们应当抓住这个机会,与福建联合,共抗清军!只要能击退清军,陛下便是大明的功臣,天下百姓都会拥戴陛下!到时候,陛下再登基称帝,名正言顺,谁敢不服?”

堂内的官员们也纷纷附和,连孙嘉绩都说道:“陛下,张大人所言有理!如今清军兵临城下,唯有联合福建,才能保住绍兴,保住浙江!”

朱以海沉吟片刻,终于做出了决定:“好!朕答应与朱聿键联合抗清!不过,他必须亲自来绍兴!否则,联合之事,休要再提!”

黄道周心中一喜,连忙说道:“臣立刻派人回福州,禀报隆武帝陛下!相信隆武帝陛下定会以大局为重,亲自前来绍兴!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定能击退清军,恢复中原!”

与此同时,湖广的荆州城外,却是另一番惨烈景象。何腾蛟正率领十名随从,冒着风险,穿过清军的封锁线,前往大顺军的营地。荆州城外的荒野上,到处都是战火留下的痕迹——残破的铠甲散落在地上,甲片上的血渍早已干涸,变成暗褐色,有的甲片上还插着箭矢;断裂的长枪和大刀插在泥土中,刀刃上锈迹斑斑,沾着干枯的血痂;烧焦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如同一个个狰狞的鬼影,树干上还挂着残破的衣物碎片;还有散落在地上的白骨,有的是士兵的,有的是百姓的,孩童的小骨混杂其中,令人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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