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市档案馆,位于老城区的中心。
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苏式建筑,厚重肃穆,墙体上爬满了常春藤。
仿佛要将所有秘密都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绿意之下。
陈凛和温言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中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中漂浮着旧纸张和防腐药剂混合的特殊味道,时间在这里仿佛流逝得格外缓慢。
根据林薇挖出的线索,“新纪元健康”项目的所有原始资料,包括临床试验数据、受试者名单和项目评估报告。
在十年前项目终止后,便被作为“重要历史档案”移交至此封存,这是他们追查黑幕最直接的突破口。
然而,当他们向档案管理员说明来意,提出要调阅编号为“A-734”的卷宗时,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A-734?”
一名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管理员在电脑上查询了半天,慢悠悠地抬起头。
“哦!这批档案啊!”
“不巧,前两个月地下库房的暖气管道爆了,漏了水,正好淹了那一排架子。”
“好多都损毁了,还在整理修复中,暂时无法调阅。”
“意外?”陈凛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结。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尤其是在他刚刚盯上这条线的时候。
“是啊!老旧小区,管道老化嘛,很正常。”管理员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损毁了多少?我们想看的部分还在吗?”陈凛追问。
“这个不好说,得等修复专家评估。”
“你们警方要查案,我们也理解,但规定就是规定。”
“等修复好了,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管理员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言语间滴水不漏。
陈凛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让管理员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
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一股无形的墙,挡在了他们面前。
“带我们去现场看看。”陈凛沉声道。
地下库房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所谓的“事故现场”已经被清理过,但墙角和地面上依然能看到大片深色的水渍。
存放“A-734”号卷宗的金属架被清空了,旁边堆着几个贴着“待修复”标签的密封箱。
陈凛戴上手套,打开其中一个箱子。
里面是一堆被水浸泡后又风干的纸质文件,字迹大多已经模糊不清,纸张黏连在一起,稍一触碰就碎成粉末。
他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片残存的字迹。
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一页残缺的临床报告的页脚,他看到了几个依稀可以辨认的字母:“NTX”。
“温法医。”他头也不抬地喊道。
温言立刻走了过来,她也戴着手套,用镊子轻轻夹起那片碎纸,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NTX-7,一种新型神经营养因子。”温言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眼神却微微一凝。
“我读博时,导师的课题组曾经研究过这类化合物。”
“理论上可以促进神经元再生,但因为存在未知的神经毒性风险,在动物实验阶段就被叫停了。”
“新纪元项目,用的就是这个。”陈凛的声音冷了下去。
一个在学术界被叫停的高风险项目,却在十年前被堂而皇之地用在了临床试验上。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陈队,”温言指着文件的另一处。
“你看这里,关键的副作用记录和数据分析部分,整页都被撕掉了。”
“撕口很整齐,不像是水泡后自然脱落,更像是人为的。”
意外漏水,关键页缺失。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将所有关键证据都清理得干干净净。
这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销毁。
离开档案馆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城市仿佛一个巨大密不透风的铁盒。
“就这么算了?”车里,温言打破了沉默。
“当然不。”陈凛发动了汽车。
“明面上的路被堵死了,就走暗道。”
“那个管理员有问题,但他只是个传话的。”
“真正知道内情的,是十年前经手这件事的人。”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安静的退休干部疗养院。
根据林薇紧急调出的资料,当年负责“A-734”号卷宗入库归档的档案员名叫李文秀,三年前退休后就住在这里。
李文秀是个看起来很温和的老太太,正在院子里侍弄一盆兰花。
看到他们出示的警官证,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一滴水溅到了娇嫩的花瓣上。
“警察同志,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阿姨,我们想跟您打听一下十年前‘新纪元’项目档案入库的事。”陈凛开门见山。
“太久了,我……我记不清了。”李文秀低下头,眼神躲闪。
“我们查到,那批档案入库的手续是您亲自办的。”
“而且,您在入库后第二天,就申请了长达一个月的病假。”陈凛的语气很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李文秀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温言走上前,蹲下身,看着那盆名贵的兰花,轻声说:“这是‘春兰素心’,很难养。”
“需要恒温恒湿,不能见强光,水质要求也很高。”
“李阿姨您把它养得这么好,说明您是个非常细心,记性也很好的人。”
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冷意:
“一个能记住兰花所有习性的人,怎么会记不清自己职业生涯里,经手的最重要的一批档案呢?”
“除非,有人让您必须忘记。”
李文秀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我们不是来追究您的责任。”陈凛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们只想知道真相,那批档案,到底有什么问题?”
沉默!长久的沉默。
疗养院的院子里,只听得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终于,李文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我……我不能说。”她颤声道。
“那批档案送来的时候,上面特别交代,要单独存放,最高保密级别。”
“我当时按规定检查,发现里面……里面的临床报告,有好几页的签名和日期是伪造的,数据也有涂改的痕迹。”
“我向上级反映,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来找我‘谈话’。”
“他告诉我,这件事我最好烂在肚子里。”
“为了我儿子一家的前途,最好当什么都没看见。”
“第二天,我的账户里就多了一笔钱,足够我儿子买一套市中心的房子。”
“那个人是谁?”陈凛追问。
“我不认识,没见过。”
“只记得他很高,很瘦,说话很客气,但眼神像蛇一样,冷的。”李文秀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后怕。
“后来,那批档案就被重新封存了。”
“再后来,我就听说,上面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调阅,直到……直到被彻底遗忘。”
“上头让封存。”
这五个字,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陈凛的心上。
他察觉到的那股权力干预,在此刻得到了证实。
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十年前就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将所有的罪恶都掩盖得严严实实。
离开疗养院,陈凛一言不发地开着车。
失眠的顽疾如同附骨之疽,又开始在他脑中嗡嗡作响。
那股熟悉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深处传来。
他知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口袋里的那枚弹壳,隔着布料,冰冷地贴着他的皮肤。
叶峰的死,和“新纪元”的黑幕,就像两条扭曲的藤蔓,越是调查,越是紧密地纠缠在一起。
他仿佛看到,陆兆麟那张在媒体上永远挂着温和笑容的脸,背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由权力和资本构筑的黑暗森林。
而“寒霜客”的连环杀戮,就像一把锋利的斧子,正不顾一切地要劈开这片森林。
只是,这把斧子,究竟会劈出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还是会引发一场吞噬一切的森林大火?
陈凛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正身处风暴的中心,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