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晨,雪线刚退,城市边缘的废弃月子中心却传来比风雪更刺耳的轰鸣——两台黄色挖掘机沿着灌溉渠一路碾压而来,履带把刚冒头的青草连根拔起,像两只被放出笼的钢铁巨兽,对着“母女村”的废墟张开巨口。远处,拆迁队的白色面包车一字排开,扩音器里循环播放着同一条通告:
“临时建筑,限期拆除,立即清场,违者强制。”
声音被扩音器拉得极长,像某根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脐带,被猛地扯断。
“母女村”内部,三母正在煮最后一锅甜糯米粥。娟姐把旧抱被裹紧“小缝”,芳妈把旧保温桶擦得锃亮,琴姨用旧毛笔在墙面上写下最后一行“罪录”:
“序号母女村,特征旧毛线换奶粉,备注——微循环。”
字迹尚未干透,墙面便传来极轻的“咔嗒”——那是挖掘机履带碾过铁门的声音,像某把尚未被完全拔出的牙,被猛地拗断。
挖掘机臂长十余米,铲斗张开,像某只被剥了嘴唇的巨口,对着“母女村”的屋顶猛地咬下——
第一口,屋顶被掀翻,瓦片像被惊散的星,同时飞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发出“噼啪”的脆响,像某场更小规模的流星雨;
第二口,墙壁被撕裂,砖块像被惊散的鸽群,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发出“哗啦”的闷响,像某场更小规模的雪崩;
第三口,地板被掀翻,地毯像被惊散的羽毛,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发出“噗嗤”的闷响,像某场更小规模的葬礼。
暴力没有声音,只有节拍:铲斗的“咔嚓”、瓦片的“噼啪”、砖块的“哗啦”、地毯的“噗嗤”,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四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暴力之后,是崩溃——
- 娟姐的“抱被”被铲斗撕裂,棉絮像被惊散的雪,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芳妈的“保温桶”被履带碾碎,甜糯米粥像被惊散的血液,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 琴姨的“毛笔”被砖块压断,墨汁像被惊散的夜,同时扑向天空,又同时坠落地面。
崩溃没有声音,只有节拍:棉絮的“沙沙”、粥的“咕噜”、墨汁的“滴答”,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却同时拔出,同时止血,同时长出新肉。
暴力之后,是罪录——三母同时用手指蘸着被碾碎的“甜糯米粥”,在墙面上写下最后一行:
“序号母女村,特征旧毛线换奶粉,备注——被拆。”
字迹呈暗褐色、暗甜味、暗墨味,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们渗进水泥,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命名的“废墟”,像三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废墟大门,同时把“小缝”举向废墟大门,同时让“小缝”看见第一缕晨光,同时让“小缝”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晨光作证。”
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雪原,同时把“旧抱被”举向雪原,同时让“旧抱被”看见第一片雪,同时让“旧抱被”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雪原作证。”
继续继续之后,是继续继续继续——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旧毛线”,同时把“旧毛线”举向废墟,同时让“旧毛线”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废墟作证。”
雪原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三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根”,根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三母不再回头,因为她们知道:
挖掘机是产道,拆迁队是脐带,废墟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乌托邦仍在——
乌托邦,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