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古筝的旋律不知何时换了一首，曲调更为悠长舒缓，如叹息，如低语。
梅子酒的微醺感在体内弥漫，让此刻安子山的勇气变得粘稠而缓慢地流淌。
“……不只是为了吃饭。”
安子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额外的力气才能从胸腔里挤出来。
他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保留地迎上晨小玉送上来的视线。
晨小玉那双明亮的眼眸里倒映着暖黄的灯光，此刻正安静地注视着他，等待着他未曾出口的答案。
“小妹，”
“过去一年……”
安子山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字句，又像是在积攒最后一点勇气，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
原本安子山想说的并不是这些话，但最终他却觉得难以启齿。
他只得避开了那些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的话。
“小妹，你走了，我感觉……办公室里会空一大块。”
那一刻，安子山的话语朴素得像未经打磨的石头，笨拙却沉甸甸地落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没有华丽的告白，只有一份迟来的、坦诚的感激与不舍。
这或许不够浪漫，但已是他此刻能交付的全部真心。
晨小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温柔的、带着了然的神情。
她明亮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涟漪，像投入深水的石子激起的微弱回响，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端起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粗糙的纹理，没有立刻回应那份沉甸甸的感激和不舍。
“大哥，”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过古筝的余韵，
“其实……我也一直挺感激你的。”
晨小玉微微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刚来那会儿，什么都不懂，慌得要命。是你，第一个那么耐心教我做事，帮我挡掉好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记得有一回，我差点搞砸一个重要的数据表，急得快哭了，是你一声不吭帮我重新核对校正到半夜……”
说到这里的时候，晨小玉抬起眼，真诚地看向安子山。
晨小玉的话语像涓涓细流，温柔地冲刷着安子山心底那块笨重的石头。
原来他的沉默和笨拙，并非全然无声。
原来那些他以为未被察觉的付出和狼狈，都曾被她细心捕捉，并悄然回馈以温暖的关怀。
“我……”
安子山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也只化为一句更深的歉意，
“小妹，谢谢你还记得这些……”
晨小玉站起身，先是给安子山倒上一杯梅子酒，紧接着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大哥，我能问你个问题吗？”突然晨小玉看着安子山问了一句。
“什么问题，你问。”安子山没有犹豫。
此刻，晨小玉的眼神坦荡而明亮，不见丝毫扭捏。
刚刚她倒的那两杯酒，明明白白是告别的酒，是祝愿的酒，是划下清晰界限的酒。
此刻的晨小玉，她像一片轻盈的云，清晰地展示着自己将要飘去的方向。
而安子山心底最后一丝隐秘的、连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幻想，如同投入水中的墨滴，无声地晕开、消散。
安子山看着那杯酒，看着她明亮坦荡的笑容，心头那点涩然的失落感，奇异地被一种更深的释然所替代。
安子山期待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到底要问他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大哥，我走以后 ，你还会想起我吗？”
问完这一句以后，晨小玉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梅子酒。
几乎在同一时间，安子山也举起杯猛喝了一口。
梅子酒的酸甜瞬间在他舌尖弥漫开，隐约带着一丝微苦的回味。
“会，我会的！”接着梅子酒微微的酒精力量，安子山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是他的真心话，只不过是接着酒精的熏陶说了出来。
只不过，安子山紧接着又抬头看着晨小玉说了句：
“小妹，以后开心的时候别找我，不开心的时候可以找我！”
听完安子山这话以后，晨小玉的眼里闪过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光。
但很快她就又恢复了平静。
“来，大哥，为了我们曾经在一起工作了一年，干了这杯！”
“好，干了这杯！”
“也祝你在新的江湖一切顺利。前程似锦。”
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安子山都发自肺腑。
“谢谢大哥。”晨小玉莞尔一笑，笑容里带着熟悉的温暖和明亮的期许。
她仰头，将杯中剩余的、带着晚霞般色泽的酒液一饮而尽。
接下来，两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气氛反而比之前更加轻松自然。
那些曾经横亘于心的无形之物仿佛随着那杯酒，被两人心照不宣地轻轻搁下了。
直到服务员送来账单，安子山抢着结了账。
走出“江湖再见”餐厅那扇厚重温暖的木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迎面吹来，让人精神一振。
城市的霓虹在夜色里流淌，车辆在远处汇成光的河流。
“我帮你叫个车？”安子山拿出了手机。
“谢谢大哥。”晨小玉没有客气，站在门廊下等他。
餐厅招牌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让此刻她的形象在安子山的心目中变得更加的完美起来。
安子山的眼神里满是失落和不舍。
车很快来了，缓缓地停在两人的身边。
“大哥，我走了，咱们江湖再见！”
晨小玉挥了挥手，然后转身欲上车。
就在这一瞬间，安子山突然叫住了她：
“小妹，”
“怎么了？大哥，”晨小玉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小妹，如果你早出现在我面前几年，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追你！”
在离别的最后一刻，这句话终于从安子山嘴里说了出来。
那一刻，晨小玉的眼里显过一道特殊的光芒，只不过很快她便平静了下来。
“大哥，你说的几年到底是几年啊？”
安子山无言以对。
“说不定那时候我还没成年呢，一个没成年的女孩，你也敢追啊？”
“呵呵，呵呵呵，”紧接着晨小玉爽朗的笑声传进了安子山的耳朵。
“大哥，我走了！”
说完，晨小玉快速地上了车。
“小妹，一路顺风，前程似锦！”安子山送去的，是满满的真心祝福。
出租车缓缓地启动，慢慢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安子山不忍这一幕，他快速地转身想要逃离这一幕。
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身后却传来了晨小玉那熟悉的喊声：
“大哥，我会记住你刚才的话的，但愿我们江湖还能再见！”
那一刻，安子山的眼眶似乎湿润了。
只是他不敢再回头，他害怕他这么一回头，就再也不想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