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他以为早已被时间磨平、被责任掩埋的“不舍”,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带着灼热的岩浆,狠狠撞击着他的胸腔。
此刻的安子山才惊讶地发现:
原来一直以来它从未消失过!
它只是被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用工作,用对妻子童梦瑶的承诺,用日复一日的克制,掩埋在他的心底。
此刻,“离职”二字像一把钥匙,轻而易举地就打开了这个尘封的盒子。
而“怀孕”这个消息则像一阵狂风,将所有的尘埃吹散,暴露出那抹情愫依旧鲜活的底色——
那份他对她聪慧沉静的欣赏,那份他对她默默支持的情谊,那份因克制而更显暧昧的吸引,那份潜藏在心底深处、从未有机会言明的、带着遗憾的悸动。
她这一走,归期何期?
她还会回到这座城市,回到这个办公室来吗?
她还会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吗?
也许……
也许这就是他和她之间的永别?
安子山明显地感觉到:
只要他拿起笔在这张离职申请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那就意味着他和晨小玉两人从此以后便是各自天涯。
从此以后只存在于通讯录里一个沉默的头像,或是朋友圈偶尔刷到的只言片语?
“不……”
安子山不舍!
但是,她用这样的理由,他安子山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说“不”。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段注定无果的情愫,看着一个默契相伴的知己,即将彻底离开他的生活轨道。
安子山的手,无意识地按在了那份离职申请书上。
指尖冰凉,纸张的触感异常清晰。
他盯着晨小玉,目光复杂得几乎要溢出来。
安子山的眼神中,有震惊,有困惑,有难以言说的沉重,更有一种化不开的、浓稠的不舍。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
工作交接?
未来打算?
让她保重身体?
千头万绪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着无数情绪的叹息。
“小妹……”
安子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这……太突然了,一定要这么急吗??”
安子山避开了那个让他心乱如麻的“孕”字,也避开了任何可能泄露心绪的挽留之词,将话题引向安全的领域,像一个纯粹关心下属的上司。
晨小玉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又像是某种微妙的失落。
她微微点了点头:
“我老公说了,在外面打工也是没钱,还不如回家去做点小生意,这样既能照顾老人,又能照顾孩子。”
“工作的事情,安经理放心,我会把手上所有的项目整理好详细清单,和赵姐做好交接,绝不会耽误任何进度。”
“离职流程……希望您能尽快批准。”
晨小玉的语气回归了职业化的冷静,条理清晰,安排得当。
这份刻意的疏离和理性,像一根细针,深深地刺在安子山的心头。
“好……我知道了。”
安子山艰难地点点头,目光依旧无法从她脸上移开,贪婪地捕捉着,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影像永远滴刻入他的脑海深处。
“工作交接的事情,你安排好就行。人事那边……我会打招呼。”
安子山停顿了一下,终于还是加了一句,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
“小妹,回去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谢谢安经理。”
晨小玉微微欠身,脸上浮起一个极淡、极短暂的微笑,礼貌而疏远。
她最后看了一眼安子山,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转身,步履依旧平稳,像她第一次来公司上班时一样,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无声地合拢,将那个穿着燕麦色针织衫的背影隔绝在外。
办公室里,只剩下安子山一个人,以及那份静静躺在文件堆上、薄薄一页却重逾千斤的晨小玉的那份离职申请书。
阳光依旧透过百叶窗,投下斑驳的光影。
办公室的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晨小玉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护手霜香气。
安子山维持着这僵硬的坐姿,久久未动。
办公室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规律而冷酷的“嘀嗒”声,一声声,像是在丈量着从此以后他与她之间,那无形的、越来越远的距离。
那份三个月来苦心维持的平衡,被晨小玉这突如其来的告别彻底摧毁。
留下的,是无尽的惊愕,是挥之不去的担忧,是深埋心底骤然爆发的、带着苦涩滋味的不舍。
晨小玉走向的是她的生活,她的家庭,和她即将到来的第三个小生命。
而他安子山,则被留在了原地,被留在这间充满她气息又瞬间变得空旷的办公室里。
安子山心中那片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湖水,已被彻底搅乱,涟漪扩散,不知何时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