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凌晨停了,城市边缘的“临时集市”像被谁从冰柜里拖出来,冒着白汽。废弃的月子中心坐落在集市尽头,外墙剥落,像一块被啃光的奶糖,却仍能闻到陈年的奶腥与消毒水味。林野抱着“小缝”——那个从垃圾岛捡来的新生儿——沿着集市边缘走,脚步轻得像在数自己的心跳。她怀里,孩子呼吸极弱,却仍在呼吸,像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随时可能熄灭,也随时可能亮起。
集市第一个拐角,摆着一只用旧婴儿车改成的地摊,车上堆满二手毛衣、毛线帽、褪色的抱被。车主是个高个女人,约莫四十岁,眼角有疤,像被谁用指甲划过一记。她见林野走近,目光先落在孩子脸上,再落在林野腕上——那里缠着用头发编成的发绳,是“五把剪刀”女孩留下的暗号。
“孩子冷,要抱被。”娟姐声音沙哑,却带着某种被生活磨出来的温柔。她扯过一条灰色抱被,抱被上绣着极细的“J”字,像给某段尚未被命名的“母性”,留下第一枚私章。
林野没说话,只把指尖伸过去,指尖沾着孩子脐带的血,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剪断的脐带,留下第一滴“火”。娟姐会意,把抱被裹在孩子身上,动作极轻,却极快,像给某段尚未被命名的“裂缝”,围上一圈更软的墙。
集市第二个拐角,摆着一只用旧保温桶改成的“流动粥摊”,桶盖上写着“甜糯米粥,一元一碗”。摊主是个微胖女人,约莫四十五岁,眼角下垂,天生一副笑模样,却笑得极轻,像怕惊动谁。她见林野走近,目光先落在孩子脸上,再落在林野怀里——那里藏着一只半旧的奶粉罐,罐身刻着极细的“37”字样,像给某段尚未被命名的“逃亡”,留下第一枚暗号。
“孩子饿,要甜粥。”芳妈声音极轻,却极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母性”,留下第一滴“甜”。她舀过一勺糯米粥,粥里浮着极细的红枣丝,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灌进第一滴“火”。
林野没说话,只把指尖伸过去,指尖沾着孩子脐带的血,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留下第一滴“命”。芳妈会意,把粥灌进孩子嘴里,动作极轻,却极快,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灌进第一滴“生”。
集市第三个拐角,摆着一只用旧黑板改成的“流动字摊”,黑板上写着“识字、写字、改名字,一元一次”。摊主是个瘦削女人,约莫五十岁,眼角有极细的皱纹,像被谁用极细的针,在皮肤上绣过极细的线。她见林野走近,目光先落在孩子脸上,再落在林野指尖——那里沾着极细的血迹,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留下第一滴“墨”。
“孩子冷,要名字。”琴姨声音极轻,却极稳,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母性”,留下第一滴“墨”。她拿过一支极细的毛笔,笔杆上刻着极细的“Q”字,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留下第一枚“章”。
林野没说话,只把指尖伸过去,指尖沾着孩子脐带的血,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留下第一滴“名”。琴姨会意,用毛笔在孩子额头写下极细的“野”字,动作极轻,却极快,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留下第一滴“名”。
拐角尽头,是一座废弃的月子中心,外墙剥落,像一块被啃光的奶糖,却仍能闻到陈年的奶腥与消毒水味。娟姐、芳妈、琴姨同时转身,同时走向月子中心,同时把林野围在中间,同时伸出手,同时把孩子接过去,同时把孩子裹进怀里,同时把孩子命名为“小缝”。
她们的动作极轻,却极快,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围上一圈更软的墙,灌进第一滴“火”,留下第一滴“名”。
月子中心大厅,墙面受潮起壳,却仍能闻到陈年的奶腥与消毒水味。娟姐用指尖蘸着孩子脐带的血,在墙面上写下第一行:
“序号小缝,母亲林野,特征脐带未剪,备注——活。”
芳妈用指尖蘸着孩子脐带的血,在墙面上写下第二行:
“序号小缝,母亲林野,特征饥饿,备注——甜粥。”
琴姨用指尖蘸着孩子脐带的血,在墙面上写下第三行:
“序号小缝,母亲林野,特征无名,备注——野。”
三行字呈暗褐色,散着微腥,却比任何墨水都更忠诚——它们渗进水泥,渗进黑暗,渗进尚未被命名的“裂缝”,像三条正在生长的根。
罪录之后,是继续——娟姐把抱被裹紧,芳妈把甜粥灌进,琴姨把“野”字刻深。继续没有终点,只有节拍:抱被的“沙沙”、甜粥的“咕噜”、“野”字的“嗤嗤”,同时落下,又同时升起,像三把同时出鞘的刀,同时插进同一个伤口。
继续之后,是等待——三母同时抬头,同时呼气,同时在心底写下同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三母作证。”
等待之后,是继续继续——月子中心的大门被推开,雪光涌进来,像给某段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点上第一盏灯。三母同时转身,同时走向雪光,同时把孩子举向雪光,同时让孩子看见第一盏灯,同时让孩子听见第一句话:
“生于裂缝,名叫野——雪光作证。”
雪光之后,是继续继续继续——林野把奶粉罐重新抱紧,像抱住另一副更轻的骨骼,却突然觉得骨骼开始变软,开始有了心跳。她对着雪光,无声地说:
“我生于裂缝,名叫野——三母作证。”
声音被雪光吸收,却有一粒光,从极远的地方折射进来,落在孩子额头的“野”字上,闪了一下,又一下,像暗号,也像灯塔。
三母继续飞,雪光继续飞,裂缝继续飞。雪光在背后合拢,像一本被合上的书,书页里夹着三条尚未被完全命名的“裂缝”,裂缝里夹着一粒尚未被完全命名的“野”。
她不再回头,因为她知道:
三母是产道,月子中心是脐带,小缝是出生证;
剪断脐带,剪断名字,剪断过去;
裂缝仍在,光仍在,三母仍在——
三母,叫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