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安老八站在一旁,不善言辞的他只是咧着嘴无声地笑着,眼角也湿润了,默默地把手里那个巨大的蛇皮袋又往肩上扛了扛,仿佛那沉重的袋子是他无言的心意。
一路上,牛桂花的兴奋劲儿丝毫未减,紧紧挨着儿媳妇童梦瑶坐着,话匣子彻底打开。
从老家的收成、邻里的趣事,到反复叮嘱孕期要注意的各种细节,当然这其中夹杂着不少乡间的“老讲究”,再到对尚未出世孙儿的无限憧憬。
在她的心里,早已经将儿媳妇童梦瑶肚子里的那个婴儿定性为男婴。
“梦瑶啊,头三个月最重要,千万不能累着,也别碰凉水,想吃什么跟妈说,妈年轻时生山子,那可是……”
安子山一边开车,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妻子童梦瑶。
妻子童梦瑶始终微笑着,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轻轻点头回应:
“嗯,我知道了,妈。”
“谢谢妈,我会注意的。”
那份平和与接纳,让安子山悬着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车子驶入别墅区,稳稳停在童家那栋豪华的别墅前。
童标和妻子梅雪早已笑容满面地等候在门外。
“亲家!一路辛苦啦!”
童标率先迎上来,热情地握住安老八那粗糙的大手,力道十足地摇晃着。
“哎呀,亲家母!可把你们盼来了!”
梅雪也热情地挽住牛桂花的胳膊,仿佛多年未见的姐妹,
“快进屋歇着,外面风大!房间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牛桂花看着眼前衣着得体、气质温雅的亲家,又看看这干净整洁、陌生的豪华别墅,刚才在车上滔滔不绝的劲头瞬间收敛了几分,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和小心,下意识地又拍了拍自己衣襟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有些拘谨地笑了笑:“麻烦亲家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您这话说的!一家人,什么麻烦不麻烦!”
梅雪亲昵地拉着她往楼里走,
“以后咱们就是楼上楼下的近邻了!梦瑶有你们在身边照顾,我们一百个放心!快来看看给你们准备的房间……”
童标则和安老八默契地开始合力搬运那些沉重的“心意”。
当打开那个超大编织袋和蛇皮袋,看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五花八门的东西时,童标和梅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除了牛桂花在车上提到的那些,还有成捆的山野菜干、风干的腊肉、手工做的红薯粉条、甚至还有一口沉甸甸的、专门用来熬汤的厚实砂锅!
童标掂量着那口锅,哭笑不得:“老哥哥啊,你们这……是把半个家当都搬来了吧?”
安老八憨厚地笑了笑,搓着手:
“娃他妈怕城里的东西不正宗,吃着不放心……都……都是自己地里长的,家里养的,不值钱……” 那份笨拙又厚重的关怀,沉甸甸地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接下来的日子,安子山的小家彻底告别了往日的二人世界,进入了一种热闹非凡、又处处需要磨合的新节奏。
牛桂花的到来,就像一股强劲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旋风,瞬间席卷了这个家庭的生活秩序。
她的勤快是毋庸置疑的,天不亮就能听见厨房里传来忙碌的声响。
然而,她几十年如一日的农村劳作习惯,与童梦瑶精致考究的家居风格产生了剧烈的碰撞。
而厨房,无疑成为了“重灾区”。
童梦瑶习惯分门别类的调料瓶、摆放整齐的厨具,在安母眼中都被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橱柜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她从老家带来的粗瓷大碗、厚实铁锅,占据了灶台最显眼的位置。
牛桂花炒菜讲究“锅气”,习惯旺火爆炒,油烟升腾,让童梦瑶精心选购的抽油烟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咆哮。
那浓重的油烟味,常常弥漫出来,附着在客厅的窗帘和沙发上。
童梦瑶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默默地去超市买回来一堆颜色、功能各异的专用清洁布,并委婉地告诉婆婆:
“妈,这个蓝色的是擦台面的,粉色的是洗碗的,绿色的是擦地的……”
牛桂花愣了一下,看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布,眼神里掠过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失落,但最终还是点点头,嘟囔着:“城里人就是讲究……”
卧室内,牛桂花对童梦瑶那些堆叠整齐、按照色系和季节分类的衣柜也充满了改造的热忱。
“衣服哪能这么挂?要常穿的在上面,不穿的压箱底!”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地把童梦瑶的连衣裙和安子山的衬衫裤子揉在一起,按她的逻辑重新“归位”。
这瞬间打乱了童梦瑶精心维持的秩序,让她站在衣柜前哭笑不得。
最让童梦瑶难以立刻适应的,是安母无处不在的“关心”。
老人坚信“多吃是福”,尤其是为了肚子里的大孙子。
每顿饭,童梦瑶的碗里都会被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梦瑶,再喝碗鸡汤!妈炖了四个钟头呢!”
“这个鱼好,补脑子,多吃点!”
“还有这个蒸鸡蛋,滑溜,好消化……”
童梦瑶看着眼前冒尖的碗,胃里一阵发紧。
可是看着婆婆牛桂花殷切期盼的眼神,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化作勉强的笑容,她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努力地往下咽。
每次吃完饭,她都感觉自己像完成了一场艰难的负重训练,疲惫不堪。
安子山夹在中间,如同走在平衡木上。
他理解母亲几十年形成的习惯和那份倾其所有的爱意,也心疼妻子需要适应这种生活秩序的巨大改变和身体的不适。
安子山成了家里的“救火队员”和“传声筒”。
当妻子童梦瑶看着那块“万能抹布”皱眉时,安子山悄悄拿走换上新的,并找个其他理由把旧的丢掉;
当妻子被劝饭劝得脸色发白时,他会笑着夹走一大块鱼肉到自己碗里:
“妈,这个我爱吃!您老给梦瑶夹,我都要吃醋了!”
安子山尽量用这种轻松的方式化解尴尬。
晚上,他总会轻轻搂住妻子童梦瑶,吻着她的发顶,低声说:
“老婆辛苦了,妈她是太高兴了,方式有点……老派,但她心里是把你当心尖儿疼的。”
童梦瑶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和那份小心翼翼的维护,心里的那点委屈和不适应,也会慢慢平复下去。
好在,两家父母之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隔阂。
童标和梅雪的智慧和包容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他们深知女儿的处境和亲家的不易,总是恰到好处地释放善意。
梅雪会特意挑牛桂花在厨房的时候面带着笑容加入厨房的“战斗”。
她不再提专用抹布,而是自然地递给牛桂花几条崭新的、她“刚好买多”的吸水抹布,笑着说:
“亲家母,这个吸水好,擦台面利索!”
然后一边帮忙择菜,一边不经意地聊起自己当年怀梦瑶时的趣事和孕期的口味变化,巧妙地将一些更科学的孕期饮食理念融入家常闲聊中......
日子就这样过了一天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