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山甚至都不敢主动拨号,生怕话筒里那冰冷的忙音彻底击碎他心中那最后一点念想。
父亲当初电话里那狠心的话,安子山直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我不是你爸,我也没有你这种连祖宗都出卖的儿子!”
此刻,这熟悉的来电显示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带着一种令人眩晕的冲击力,瞬间冲垮了安子山所有的心理防备。
百般的委屈、刻骨的思念、长久积压的孤独感,还有妻子掌心之下那个代表着新生命的温热小腹带来的巨大喜悦……
所有激烈的情感洪流般冲撞着安子山的胸腔,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
安子山不顾一切地将手机放到了耳边,他太想念亲人了!
“妈!”
电话刚接通,安子山的声音便不受控制地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颤抖,仿佛一个迷路太久的孩子终于望见了归家的灯火。
这声呼唤里蕴含的情感太过复杂汹涌,引得紧贴着他的童梦瑶都微微抬起了头。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比记忆中苍老了一些,语调却刻意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平稳:
“哎,儿子…”
短暂的停顿后,一个简单的问题却像投入深湖的重石,激起安子山内心巨大的波澜:
“你在童家……过得还好吗?”
“童家”两个字,轻轻巧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安子山竭力维持的平静。
入赘的身份,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平日里或许可以刻意忽略,但此刻由母亲口中问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关切,瞬间将他强行压下的委屈和不甘翻搅了上来。
童梦瑶的身体明显地僵住了,她放在他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
“妈,我……”
安子山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巨大的倾诉欲如同决堤的洪水,他只想立刻把胸腔里那个滚烫的、足以照亮一切阴霾的消息喊出来,
“梦瑶她……”
“嗯?”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追问过来。
安子山瞥了一眼身旁的妻子童梦瑶,
她整个人都贴着他,清晰的呼吸拂过他的手臂。
放在床头柜上的日历无声地宣告着一个事实——
距离上次和母亲通话已经三百多天了。
家乡小院篱笆上的藤蔓,父母的影像在安子山脑海中挥之不去,清晰得让他心头发紧。
母亲那日渐稀疏却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发髻,父亲微微佝偻却依然宽厚的背影……
不知道这一年以来,二老的身子骨,可还硬朗如昔?
“妈,您老身体还好吧?”
憋了一年的问候冲口而出,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饱含着思念与忧虑。
将近一年未见,安子山心里盘旋的全是二老的身影。
那倚门而望的期盼,那灶台前忙碌的辛劳。
他不知道三百多个日夜的时光,是否已在父母身上刻下过于沉重的痕迹?
母亲的声音瞬间被点亮了,如同枯枝遇上了春雨,充满了焕发的生机,
“妈身体好着呢,好着呢!你别惦记!”
那语调轻快得有些刻意,像是急于抚平儿子的担忧,又像是要说服自己。
安子山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父亲的沉默是他另一个心事的源头:
“妈,我爸他……”
安子山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你爸啊?”
母亲几乎是立刻接过了话头,语速快得像怕被打断,
“他也好着呢,好着呢!时不时的念叨你呢……”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父亲的近况,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被赋予了重要的色彩,仿佛要用这日常的琐碎堆砌起一道坚固的“安好”屏障。
听着母亲描绘着父亲下棋、散步这些安稳的碎片,安子山悬着的心,才像一枚沉重的铅块,缓慢地、沉沉地落回了胸膛里。一股温热而酸涩的暖流随之涌上鼻尖。
只要父母身体无恙,平平安安,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吗?
这朴素的平安,对他这个漂泊在外的儿子而言,胜过一切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