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垂落时，静心殿的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不是清念璃独自前来，身侧还站着女帝。
逸尘正盘膝整理日间抄的书卷，见状连忙起身，手忙脚乱地将案上散落的宣纸收拢，又往旁侧挪了挪蒲团：“母亲，您怎么来了？快请坐。”
女帝目光扫过案上堆叠的书简，又探查了一番逸尘如今的修为，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欣慰，语气却依旧平和：“关了一年，倒是没荒废时日。”
“托母亲的福。沾了仙宫资源的光。”
逸尘垂眸浅笑，“这段时日在此静心，抄书练剑，倒比从前更能沉下心来看清自己的不足。《璃梦引》的功法要义，也摸到了些门道。”
女帝在蒲团上坐下，指尖轻轻叩了叩案面：“大罗后期了？”
“是。”
“不错。”
她颔首，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大罗之后，灵力的增长已是微乎其微。你便是日夜打坐苦修，百年内能精进的幅度，也未必及得上从前一月之功。”
她抬眼看向逸尘，目光沉静如渊：“若想触及更上一层的领域，需要感悟，悟天地法则如何流转，悟自身道途为何而立，悟手中力量该向何处落，这才是横在你与更高境界之间的关隘。”
“多少修士卡在大罗境，就是因为一辈子都参不透这层道理。”
她指尖轻叩案面，夜明珠的光在她眸底明明灭灭，“你才二十几岁，便能与那些修了千年万年的老家伙并驾齐驱，已是前无古人。但往后的路，不能再盯着灵力积累了，得把重心转到‘悟’上。”
逸尘屏息凝神，知道这是女帝在点拨他修行的关键。
“你可知混元境与大罗境的根本区别？”女帝忽然问道。
逸尘沉吟片刻：“只知是境界递进，具体分野……尚未细究。”
“那我便告诉你。”
女帝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混元之前，无论修为多高，灵力皆需外放显形。你释放威压时，旁人能一眼看穿你的深浅；你运转功法时，周身必带灵光异象——强弱与否，全凭外放的灵力定夺。”
她顿了顿，指尖在案上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但混元境不同。到了那一步，灵力与天地法则相融，藏于内而不泄于外。若非主动释放威能，寻常修士见了，只会觉得你与凡人无异，气息平和得像一汪静水。唯有同样感悟天地法则的同境者，才能从这平静表象下，窥见那足以掀翻乾坤的力量。”
“所以你看，”女帝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如锋，“混元与大罗，虽只差一个境界，却是天差地别，堪称一天一地。前者是‘驭力’，后者是‘合道’；前者是‘显其强’，后者是‘藏其威’。你若想跨过去，就得先明白：真正的强大，从不是让人一眼看穿的锋芒，而是收放自如的从容。”
逸尘沉思片刻，眼中渐渐亮起清明，抬头看向女帝，语气带着几分试探：“母亲，我可否这样理解——大罗境之前，皆在‘术’的范畴，修炼灵力、打磨招式，终究是驾驭力量的技巧；而混元境，才算真正摸到了‘道’的门槛，与天地法则相融，是力量与规则的共生？”
女帝闻言，嘴角终于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眼中满是赞许：“贤婿果然悟性过人。正是这个道理。”
她指尖轻轻点了点案面，声音里添了几分温和：“‘术’能让你成为强者，却未必能让你走得长远。古往今来，多少修士困在‘术’的极致，以为力量便是一切，最终要么灵力反噬，要么被更强的‘术’所破。可‘道’不同，它不是无源之水，而是与天地同息，顺势而为，却也能逆势而动，这才是真正能托住你走得更高的根基。”
逸尘心头豁然开朗，先前对境界的模糊认知此刻全然清晰。
他起身，对着女帝深深抱拳，语气恭敬而恳切：“多谢母亲教诲，小婿茅塞顿开。”
女帝看着他挺拔的身姿，目光里既有长辈的期许，也有君主的审视：“道理懂了，更要在行事里悟。璃儿把你想提前结束罚期的事说了。仙魔交汇处的乱局，为娘觉得对你而言是最好的试炼场。你既挂心，便去吧。”
逸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只是别忘了，”
女帝的目光再次落在他眉心，“此行不仅是护凡修，更是让你在风雨里多几分历练。战场与静心殿不同，那里的生死离合、人心诡谲，或许比打坐苦修更能让你摸到‘道’的门槛。”
女帝话音刚落，清念璃便上前一步，“逸尘，我和你一起去。”
逸尘却轻轻摇了摇头，“念璃，木德皇只有你我能用。”
没有多余的解释，清念璃却瞬间明白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仙魔两界需要皇剑，她若离开，后方便少了最坚实的屏障。他是想让她守着后方安稳，护好他们共同的根基。
“仙魔两界如今处处是诡异，蚀界尘的清理还未过半，”逸尘伸手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声音放得更柔，“你的任务，比我重得多。”
话音未落，他指尖捏出一道法印，周身灵光乍现，那套伴随他征战多年的紫霄战甲竟化作流萤般的光点，缓缓融入清念璃体内。战甲的灵力与她的气息相融，在她周身晕开一层淡紫色的光晕，坚不可摧。
“逸尘，你怎么把它给我了？”清念璃按住心口，能清晰地感受到战甲的灵力在体内流转，眼眶瞬间红了。这战甲是他的本命防御法器，陪他闯过无数生死关隘。
“对我而言，你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逸尘望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紫霄战甲防御无双，又经我这些年磨合滋养，你我心意相通它与你也算契合。你与母亲处理灵脉异动和诡异时，有它在，我才能放心。”
清念璃再也忍不住，猛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的衣襟。那些未说出口的担忧、不舍，都化作了此刻的相拥。
逸尘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带着笑意，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傻姑娘，别哭。若是让仙门的人知道，未来的女帝这么爱哭鼻子，怕是要笑话你了。”
“谁哭了……”清念璃在他怀里蹭了蹭，抬手用粉拳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才爱哭。”
她慢慢松开手，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脱下右脚的绣鞋，露出脚踝上系着的一串小巧的银铃。
她解下银铃，起身踮脚，轻轻系在逸尘的手腕上。
“我从小就带着它。”她的声音带着点哽咽，指尖摩挲着铃铛上的纹路，像是在传递某种滚烫的心事，“如今把它给你。你走一步，它便响一声。”
她抬头望着他，眼底水光潋滟，“一步一响，便是一步一想。”
逸尘低头看着腕间的银铃，又看向她泛红的眼眶，喉结微动，终是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夜明珠的光芒落在两人身上，将相拥的影子拉得很长。
银铃安静地贴着他的手腕，仿佛已提前预知了前路的漫长，只等他踏上行途时，便用一声声轻响，替她诉说那些说不出口的牵挂。
相拥的暖意尚未散尽，逸尘轻轻推开清念璃，转身面向女帝，躬身一揖：“母亲，念璃性子虽坚韧，却总爱把心事藏着。这几日仙门事务繁杂，她若有疏漏之处，还劳烦您多费心提点。”
女帝看着眼前这对璧人，眼底的威仪早已化作长辈的温和，她抬手虚扶一把，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这孩子，倒替她向我求起情来了。”
她转向清念璃，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的额头：“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便是你不说，我拼了性命，也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这话落地，清念璃的眼眶又热了，连忙别过头去，用袖子偷偷抹了抹眼角。
女帝又看向逸尘，语气重归郑重：“仙魔交汇处的乱局，你且先去稳住阵脚。我会尽快厘清仙门这边的诡异事件，处理完蚀界尘的收尾，便给你增派援军。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莫要逞一时之勇。”
“多谢母亲体恤。”
逸尘颔首应道，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清念璃踮脚替他理了理衣襟的褶皱，指尖划过他胸前的衣襟时微微发颤。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牵挂，却比千言万语更重。
逸尘看着她泛红的眼角，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动作带着几分宠溺：“放心，我答应你，一定带着好消息回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一样，好好守着仙宫，等我回来。”
清念璃重重点头，嘴唇动了动，想说的话太多，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我等你。”
夜明珠的光落在逸尘腕间的银铃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最后看了清念璃一眼，转身大步走向出静心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