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殿的烛火总比别处亮得更久些。
殿内无窗,只穹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四壁照得通透。逸尘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的长案堆着半人高的书简,一年来,这里便是他的方寸天地。每日卯时起身,先练三个时辰《璃梦引》。
午时稍歇,便开始抄书,从仙门典籍到杂记,一笔一划,将心头的躁郁慢慢磨成纸页间的沉静;入夜后再运转自身剑道功法。
此刻他收了笔,指尖在书页上轻轻一拂,周身灵力骤然翻涌,又瞬间归于平静。
眉心那点代表大罗中期的灵光悄然褪去,转而凝出一道更深沉的灵光。
竟是在这日复一日的沉淀里,悄无声息地踏入了大罗后期。
他抬手按住心口,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力比从前浑厚了数倍,每一丝都像是被水磨过,温润却暗藏锋芒。
“吱呀”一声,殿门被轻轻推开。
清念璃提着食盒走进来,目光扫过案上的书简,又落在他眉心,眼底掠过一丝欣慰:“看来这一年没偷懒。”
逸尘抬头,嘴角弯了弯:“有你每日送饭,送修炼资源,想偷懒也难。”
她将食盒里的两碟小菜摆开。
一碟清炒灵笋,一碗莲子羹,都是他偏爱的清淡口味。
“今日练的哪部功法?”她挨着他坐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他刚抄完的书卷。
“还是老样,每日都是《璃梦引》与自己之前学的功法交替着来。”
逸尘拿起玉筷,“《璃梦引》养气炼骨,剑道养心炼意,倒也相得益彰。而且....母亲罚我每日抄经百遍,抄得多了却发现,这哪是罚?分明是借着笔墨帮我练剑。”
他抬手指了指宣纸上的字:“你看,落笔要沉,不能飘;行笔要稳,不能乱;就连收笔时那一下顿点,都得带着收剑时的韧劲儿,不能急。我日日在纸上‘走’这些章法,竟比单纯练剑更能悟透剑招里的‘意’,这一年虽没碰过剑,却像把剑道的根基又磨了一遍,比从前更扎实了。”
“你的根基看着确实比从前稳多了。”清念璃托着腮看他,眼底笑意更浓:“心境也沉稳多了。”
“吃了亏,总该长记性。”他夹了一筷灵笋,忽然想起什么,“仙魔交汇处那边,近来还好吗?”
清念璃舀羹的手顿了顿,语气淡了些:“凡修们……”她欲言又止,眼帘垂了下去。
“怎么了?”逸尘放下玉筷。
“幻樱国。”
清念璃低声道,“这一年来,他们频频骚扰仙魔边境,上个月甚至占了交汇处的三座城镇。”
逸尘眉头微蹙:“母亲没过问?”以女帝的性子,断不会放任边境生乱。
“母亲分身乏术。”清念璃叹了口气,“去年开始,为了清理蚀界尘,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仙门各派早就精疲力尽了……”
“可?”逸尘见她又停住,追问了一句。
她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还记得几年前玄天峰的黑雾吗?就是那次……我误会你的那次。”
“自然记得。”
“这一年,仙门和魔族各地都出现了比之强悍数倍的类似诡异。”清念璃的声音压得更低,“黑雾、血雨、还有会啃食灵力的触须……等等不可名状之物,像是有人故意投放在两界各地的,防不胜防。”
她指尖攥紧了帕子:“我们仙宫还好有母亲这位大圣境坐镇,还有你的那柄木德皇剑,剑身蕴着先天生机,对这些诡异有天生克制。那些邪祟碰着就化,倒成了天然的屏障,可其他地方……”
她顿了顿,眼底浮起一层忧虑:“仙宫、剑府、武神殿、弗国,还有那些平日里深居简出的老牌隐世宗门,都派了修士去支援,结果……死伤不少。”
这话轻描淡写,却比任何细节描述都更让人惊心。
这些宗门,哪一个不是底蕴深厚、高手如云?可连他们派去的人都折损惨重,足见那些诡异之物的凶险,早已超出了寻常认知。
“所以他们才撤了分舵?”逸尘追问,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案面。
“嗯。”
清念璃点头,声音里带着无奈,“两边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余力管仙魔交汇处。如今那里的凡修们,只能靠着从前你留下的那几道防御阵苦苦支撑。说是三不管,都算抬举了——从前好歹还有分舵镇着,如今连个像样的修士都见不到,比当年最混乱的时候还要凶险。”
殿内的夜明珠光芒微晃,映得逸尘眸色沉沉。
那些衣裳带尘却眼神滚烫的凡修……他们在仙魔交汇处讨生活,本就如履薄冰,如今没了庇护,又被幻樱国虎视眈眈,不知要遭多少罪。
“还有多久……我的罚期结束?”
清念璃看着他攥紧的拳,轻声道:“还有一个月。”
一个月。
逸尘默不作声地拿起玉筷,却没再碰碗里的灵笋。方才突破境界的喜悦,此刻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得一干二净。
沉默良久,他终于抬眼看向清念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念璃,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清念璃望着他眼底的焦灼,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浅笑,轻声接道:“你是想让我求母亲,提前把你从静心殿放出来,好去仙魔交汇处,对吗?”
逸尘一怔,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解释的话——说那些凡修曾为他请愿,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险境,说那里的防御阵是他布的,只有他最清楚如何加固……
可话还没出口,就被清念璃温柔的眼神拦住了。
“我懂你。”
三个字,很轻,却精准地落在逸尘最柔软的心坎上。他不必说尽前因后果,不必强调责任道义,她早已看透他骨子里的那份“放不下”。
“你安心在这里再待些时日,稳固境界。”
清念璃站起身,替他理了理案上的书卷,“母亲那边,我会去沟通。你信我。”
逸尘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殿门合上的轻响里,仿佛带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缓缓松开拳,掌心已沁出薄汗,方才翻涌的焦虑,竟奇异地平息了大半。
是啊,他该信她的。从相识到相守,她从来都是最懂他的人,懂他的软肋,也懂他的执着。
夜明珠的光芒重新变得温润,映在案上那卷《璃梦引》的扉页上,清念璃留下的批注字迹娟秀:“心之所向,素履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