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屈辱与愤懑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沈南星。
昨夜,他一夜未眠,在酒精失效的间隙反复噬咬神经。
每一次闭眼,脑海里都是妻子晨小玉那天躲在安子山那个男人身后的那一幕,还有当时她小心翼翼亲密地帮安子山那个男人处理伤口的点点滴滴。
这些场景轮番碾压过来,似乎榨干了沈南星最后一丝力气。
好不容易,在躯体与精神的极限处,他才沉沉的睡去。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维持多久,却被妻子晨小玉的这个电话给吵醒了。
电话铃声尖锐、急促、如同催命符般,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寂静,也狠狠凿穿了沈南星刚刚构筑的脆弱睡意。
那声音像金属刮擦着玻璃,粗暴地将他从刚才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一股无名火“腾”地从他心底窜起,烧灼着他干涩的喉咙和昏沉的头脑。
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好老婆”此刻非但未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枚烙铁,烫得他心头发紧,在他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厌烦——
连日来挤压在他心底的那份憋屈,瞬间找到了宣泄的缺口。
积压的怨气早已化作一句冰冷的、裹挟着怒火的责问,如投枪般掷了过去:
“你死去哪里了?!”
声音虽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刃一般。
电话那头的晨小玉猝不及防地被这刀锋般的质问刺中了。
一股熟悉的委屈涌上晨小玉的鼻尖。
但这一次,一种更巨大的、足以压过一切的情绪牢牢控制住了她眼眶中即将涌出的泪花。
晨小玉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将那几乎脱口而出的辩解或委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晨小玉的手再次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拿尚平坦的小腹。
那里孕育着一个崭新的、沉甸甸的秘密。
“老公,”
晨小玉的声音极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像绷紧的琴弦,
“我怀孕了!”
简单的几个字,通过无形的电波,精准地灌入沈南星的耳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沈南星那双因疲惫而布满红丝、沉重得几乎无法睁开的眼睛,猛地向上翻开!
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猛烈击中,残留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他身体里沉甸甸的倦怠感,如同退潮般急速消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电流般的激灵,从脊椎直窜上头顶。
沈南星瞬间清醒了过来。
妻子晨小玉怀孕了?!
巨大的惊愕过后,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席卷了沈南星内心所有阴暗的角落。
那些盘踞在心头多日、几乎将他压垮的屈辱,甚至包括方才对妻子晨小玉升起的那股厌恶与不耐,在那一刻都如同烈日下的薄冰,顷刻间碎裂、消融,被冲刷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
妻子晨小玉接连为他生下的两个女儿虽然也可爱伶俐,但亲朋好友口中夸赞的“千金”二字,却如同细小的芒刺,日复一日扎在他那根名为“香火”的心弦上。
沈南星渴望一个儿子,一个能承袭他姓氏、延续他血脉的儿子。
这个念头早已在他心底发酵、膨胀,成了执念,成了衡量生活价值的无形标尺,也成了他面对妻子晨小玉时,那层挥之不去的、他自己也不愿深究的冷淡底色。
“真…真的?!”
“老婆,你再说一遍!”
沈南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和急切的求证。
方才的阴鸷暴躁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亢奋的、带着嘶哑的激动。
与此同时,他整个人从床上弹坐了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要抓住这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
“嗯,真的。”
“我刚从医院出来。”晨小玉兴奋地回答道。
此刻,她的脸上早已再次染上了一丝为人母的、混合着忐忑与温柔的奇异光彩。
她能清晰地听到电话那头丈夫沈南星呼吸的骤变:
那沉重的、带着怨气的呼气被一种急促的、充满希望的吸气所取代。
这熟悉的转变,曾在她怀前两个女儿时也发生过。
只是这一次,晨小玉感觉丈夫沈南星似乎要比前两次还要高兴。
“太好了!太好了!”
“老婆,这真是天大的喜讯啊。”
沈南星的声音热烈得几乎要燃烧起来,每一个音节都洋溢着纯粹的、不加掩饰的狂喜,
“谢天谢地!老婆,你总算又给我们沈家怀上香火了。”
尽管丈夫沈南星的这句话让晨小玉听了以后倍感别扭,但此刻的她来来不及多想了,此刻她只想快速地化解两人之间先前的感情裂缝,只有这样,他们两人之间的这场婚姻才能变得更加的长久和稳定。
“老婆,你人在哪儿?别动!你千万别动!我马上过去接你回家!”
“不不不,你就在那儿待着,想吃什么?我路上给你买!什么都行!”
沈南星兴奋地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一连串的指令和关切喷涌而出,仿佛晨小玉此刻成了他手中的一个易碎的稀世珍宝般,需要被全方位地、精心地保护起来。
这份突如其来的、过度热切的关怀,与几分钟前那个冰冷责问“你死去哪里了”的丈夫判若两人。
晨小玉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久违的、甚至有些夸张的嘘寒问暖,那急切中透着的狂喜像滚烫的水浇在她心上。
“老公,不用这么麻烦了,”
晨小玉轻轻打断丈夫沈南星仍在持续的热烈安排,
“我刚从医院出来,检查做完了,一切都好。”
“医生说…很健康。”
晨小玉顿了一下,指尖第四次在小腹处划过。
那尚未显怀的地方,承载的是她和丈夫沈南星两人之间的这段婚姻。
沈南星还在滔滔不绝:“老婆,以后家里的活儿你一点都不要碰!我让妈明天就过来照顾你!这次肯定是个……”
晨小玉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经历了两次的生育以后,晨小玉甚至开始有些恐惧起那两个字来。
“老公,我自己打车回去吧,你昨晚肯定又一夜没睡吧,你多睡会。”
晨小玉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地截断了丈夫沈南星那未尽的、充满笃定的话语。
“挂了。”电话里“嘟”的一声忙音响起,干脆利落。
沈南星握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手机,还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脸上兴奋的潮红尚未褪去。
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妻子晨小玉最后那丝过于平静的语调并未在他心头停留太久。
沈南星刚才心底那句尚未说出口的“宝贝儿子”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瞬间熨平了他心头所有的褶皱。
沈南星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连日累积的疲惫和屈辱感,此刻像被彻底遗忘的旧梦,瞬间被风吹散。
紧接着,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户,贪婪地呼吸着带着露水气息的空气。
那一刻,沈南星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光鲜体面、扬眉吐气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那画面里,必然有一个与他轮廓相似的小小男孩。
城市的另一端,一辆出租车汇入清晨稀疏的车流。
晨小玉靠在后座的车窗上,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刚才丈夫沈南星狂喜的声音犹在她耳边,那笃定的“儿子”二字,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