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面冲突的失败,让林初夏更加沉默。她像一只受伤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将所有的情绪都深藏起来。她按时吃饭(尽管依旧艰难),按时吃药,配合每一次产检,在允许的范围内活动。对顾承泽,她更是避之不及,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躲开,眼神空洞麻木,不再有任何交流的欲望。她用彻底的沉默和顺从,筑起了一道脆弱的保护墙。
顾承泽对她的“识相”似乎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的情绪变化。他依旧早出晚归,偶尔在别墅里,也只是待在书房或者健身房。两人如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然而,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林初夏的存在,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终究还是激起了涟漪,并且这涟漪正迅速扩大,演变成汹涌的波涛。
这天下午,林初夏刚在花厅的沙发上坐下,准备翻看那本已经看了无数遍的《孕期百科》,别墅的门铃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惯常的死寂。
陈伯前去应门。片刻后,他略显凝重地走回花厅,对林初夏说:“林小姐,顾夫人来了。”
顾夫人?
林初夏的心猛地一沉。那个在调查资料里只言片语提到的、顾承泽的母亲?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还未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阵清脆而带着压迫感的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一股浓郁却不显庸俗的香水味,一个身影出现在花厅入口。
来人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保养得宜,皮肤紧致,妆容精致无瑕。穿着一身剪裁考究、面料奢华的香槟色套装,颈间佩戴着莹润的珍珠项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华贵。然而,那双与顾承泽有几分相似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她正是顾承泽的母亲,沈静仪。
沈静仪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沙发上的林初夏。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厌恶,从上到下,将她扫视了一遍,仿佛在评估一件廉价的地摊货。
“你就是那个林初夏?”沈静仪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果然,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林初夏被她看得浑身僵硬,手指紧紧攥住了书页,指节泛白。羞辱感如同火焰,灼烧着她的脸颊。她强迫自己站起身,微微颔首:“顾夫人,您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沈静仪嗤笑一声,优雅地走到林初夏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闲适,眼神却更加锐利,“我可一点都不好。承泽是我唯一的儿子,是顾氏未来的掌舵人。他的婚姻和子嗣,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未来和声誉。现在,莫名其妙冒出一个你,一个不知底细的穷学生,靠着爬床怀孕就想一步登天,妄想母凭子贵?真是打得好算盘!”
“我没有……”林初夏试图辩解,声音却微弱无力。
“没有?”沈静仪打断她,眼神如刀,“没有你会怀上承泽的孩子?没有你会签下那份可笑的、赖在这里不走的协议?林初夏,收起你那套楚楚可怜的把戏。我见过的想攀附顾家的女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像你这种心机深沉的捞女,我一眼就能看穿!”
刻薄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林初夏心上。她脸色惨白,身体微微摇晃。她终于明白,在顾家这样的豪门眼里,她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原罪。
“顾夫人,”陈伯适时地端上茶水,语气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维护,“先生有交代,林小姐需要静养。”
“静养?”沈静仪端起精致的骨瓷茶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眼神却更加冰冷,“陈伯,你也是顾家的老人了。难道你也糊涂了?让这种不清不楚的女人住在承泽的房子里,怀着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传出去,顾家的脸面往哪搁?承泽的婚事还怎么办?宋家那边怎么交代?”她口中的宋家,显然就是她属意的“儿媳”人选。
“孩子是先生的,已经确认。”陈伯低声回答,语气依旧恭敬。
“确认?DNA做了吗?生出来是不是承泽的还两说!”沈静仪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目光再次钉在林初夏身上,充满了恶意,“就算真是承泽的,这种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血脉也高贵不到哪里去!谁知道她以前干不干净?有没有遗传病?”
“你!”林初夏气得浑身发抖,强烈的屈辱和愤怒让她几乎失去理智。她可以忍受顾承泽的冷漠和控制,但无法忍受有人如此恶毒地诋毁她未出世的孩子!“顾夫人!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沈静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更加轻蔑,“林初夏,你搞清楚!你肚子里的,是顾家的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以为生下孩子就能进顾家的门?做梦!顾家的门楣,不是你这路货色能高攀的!这孩子生下来,自然有更适合的、门当户对的母亲来抚养,你这种生母,只会是他人生履历上的污点!”
“够了!”一声冰冷的怒喝突然从门口传来。
顾承泽不知何时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大步走进花厅。他显然听到了后面的对话,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他的目光先是冰冷地扫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林初夏,随即转向自己的母亲,眼神锐利如刀锋。
“妈,谁允许你到这里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沈静仪看到儿子,气势微微一滞,但很快又端起了贵妇的架子:“承泽,你来得正好!你看看这个家,被这个女人弄成什么样了?我作为你母亲,难道不能来看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种心机女蒙蔽!她……”
“我的家事,不劳您费心。”顾承泽毫不客气地打断她,语气冰冷,“孩子是我的,怎么处理,我说了算。至于她,”他瞥了一眼林初夏,眼神复杂难辨,“现在住在这里,是协议的一部分,确保孩子安全。您请回吧。”
“承泽!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你妈!”沈静仪被儿子当众驳了面子,恼羞成怒,“你就为了这么一个……”
“高远!”顾承泽不再看她,直接命令道,“送夫人回去。”
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顾承泽身后的助理高远立刻上前,对着沈静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态度恭敬却不容拒绝:“夫人,请。”
沈静仪气得脸色发青,保养得宜的面容都有些扭曲。她狠狠地瞪了林初夏一眼,那眼神充满了怨毒和警告,又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儿子一眼,最终在顾承泽冰冷的注视和高远无声的催促下,踩着高跟鞋,愤愤地离开了别墅。那浓郁香水味带来的压迫感,许久才散去。
花厅里恢复了死寂。
顾承泽站在原地,脸色依旧难看。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般缩在沙发角落的林初夏,眉头紧紧蹙起。刚才母亲那些恶毒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可否认,母亲有些话虽然刻薄,但也代表了一部分他内心的疑虑——这个孩子,这个女人的背景,确实不够“干净”。但母亲如此直接地打上门来,也挑战了他不容侵犯的权威和对所有物的掌控权。
“你满意了?”林初夏突然抬起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眼神却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悲愤和嘲讽,“看到我这样被羞辱,被当成垃圾一样嫌弃,你是不是觉得,用那份协议把我关在这里,是多么英明的决定?在你和你高贵的家族眼里,我和孩子,是不是都只是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顾承泽被她眼中的绝望和恨意刺了一下,心中掠过一丝极其陌生的烦躁。他冷声道:“管好你自己。别想用眼泪博取同情。记住你的身份和协议内容。再发生今天这种顶撞的事情,后果自负。”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书房,背影冷硬决绝。
林初夏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着自己隆起还不明显的小腹,只觉得遍体生寒。顾夫人的出现,让她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险恶。这华丽的囚笼之外,还有无数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随时准备将她撕碎。而那个她被迫依附的男人,他的庇护是如此的冰冷和有限,甚至可能转瞬即逝。
孩子的未来,她的未来,究竟在哪里?冰冷的绝望,比沈静仪的刻薄话语更加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