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压抑的平静中滑过,像一潭死水。
林初夏渐渐摸清了这座“金丝笼”的运转规律。顾承泽是绝对的中心和掌控者。他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处理工作,极少在别墅的其他区域逗留,更极少与林初夏碰面。即使偶尔在餐厅相遇,他也只是沉默地用餐,目光很少落在她身上,仿佛她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管家陈伯是这座牢笼的执行者。他一丝不苟地执行着顾承泽的意志和那份《申请书》的条款。林初夏的作息、饮食、活动范围、甚至阅读的书籍(仅限于陈伯提供的孕期和育儿类),都被严格限定。她的手机形同虚设,只能接听张医生和别墅内部电话。网络连接被限制,只能访问几个指定的医疗和育儿网站。任何试图了解外界信息的举动,都会被陈伯无声而严厉地制止。
“林小姐,先生吩咐,您需要静养,不宜接触过多无关信息。”他总是用这句话,冰冷地堵回林初夏任何微小的试探。
女佣小玲负责她的日常起居,动作麻利却沉默寡言,眼神躲闪,从不多说一句话。别墅里还有两个如同隐形人般的保安,负责监控别墅外围和出入口。林初夏感觉自己活在无数双无形的眼睛之下,一举一动都被记录、评估。
孕反依旧折磨着她。晨起剧烈的干呕,对气味的极度敏感(尤其闻不得顾承泽雪茄残留的烟味),突如其来的疲惫和眩晕……身体的不适加剧了心理的苦闷。她努力想让自己多吃一点,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但那些按营养师要求精心烹制的食物,在她口中总是索然无味,甚至引起更强烈的恶心。
唯一能让她暂时逃离这窒息现实的,是她的画笔。
夜深人静,确认门外再无动静后,她会悄悄锁上房门(虽然知道这锁对顾承泽形同虚设),从帆布画筒里拿出她藏好的速写本和一小盒勉强保留下来的炭笔。她不敢用颜料,怕留下气味和痕迹。就着床头微弱的阅读灯,她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在纸页上疯狂地涂抹。
她画窗外看到的飞鸟,画庭院里被修剪得失去本真的绿植,画记忆中咖啡馆氤氲的热气,画苏晓搞怪的笑脸……更多的是画她想象中的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小脚,懵懂清澈的眼睛,咧开没牙的小嘴笑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她在这座寂静牢笼里唯一能听到的、属于自己的声音。那些压抑的愤怒、无边的孤独、深切的思念以及对未来的迷茫,都随着炭笔的线条倾泻在纸上。画纸成了她情绪的宣泄口,是她证明自己灵魂尚未完全死去的唯一方式。
然而,这种隐秘的慰藉也充满了风险。一次,她画得太投入,忘记时间,直到门外传来陈伯规律的敲门声才惊醒。她手忙脚乱地将速写本和炭笔塞到床垫最深处,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去开门。陈伯锐利的目光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她沾染了一点炭黑的手指上。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让林初夏心惊肉跳了好几天。从此,她更加小心,每次作画后都仔细清理所有痕迹。
这种如履薄冰的压抑生活,终于在一个午后爆发了第一次正面冲突。
那天,林初夏在花厅看书(一本枯燥的孕期营养学),窗外阳光很好,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误打误撞飞了进来,在巨大的落地窗上徒劳地撞击着,发出细微的“噗噗”声。林初夏被这鲜活的小生命吸引了,她放下书,走到窗边,看着那只蝴蝶焦急地寻找出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涌上心头。
她犹豫了一下,看着周围无人(陈伯通常下午会在书房处理别墅事务),小心翼翼地尝试推开一扇窗户。厚重的落地窗只被推开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带着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瞬间涌入。那只蝴蝶似乎感应到了,奋力朝着缝隙飞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顾承泽冰冷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林初夏吓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顾承泽不知何时站在了花厅门口,西装外套搭在臂弯,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冷冷地盯着她推开窗户的手。
“我……我看到一只蝴蝶……”林初夏下意识地解释,声音带着惊慌。
“关上。”顾承泽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契约第三条:禁止接触任何可能对胎儿造成不良影响的环境、物品及人员。外面未知的空气、花粉、细菌,都可能构成风险。需要我提醒你多少次?”
那只蝴蝶终于找到了缝隙,翩然飞了出去,消失在阳光里。而林初夏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冰窖。
“我只是想开条缝透透气……”她攥紧了手指,一股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冲上心头,“这里像个无菌室,我快喘不过气了!开条缝都不行吗?难道我连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的自由都没有了?”
“自由?”顾承泽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缓步走近她。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林初夏,在你签下那份申请书的时候,就该明白,在你生下孩子并且DNA确认之前,你所谓的‘自由’,就是严格按照我的要求,确保你和胎儿的安全。这就是你换取优渥条件的代价。新鲜空气?别墅的空气净化系统是全球最顶级的,比外面‘新鲜’百倍。”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眼神冰冷,“收起你那些无谓的矫情和反抗。做好你该做的,别给我添麻烦。”
“矫情?添麻烦?”林初夏被他轻蔑的语气彻底激怒了,连日来的屈辱、压抑和孤独在这一刻爆发出来,她忘记了恐惧,抬头直视着他冰冷的眼睛,声音因激动而颤抖,“顾承泽!我不是你的犯人!我是一个人!我有感觉!我会闷!会难受!我不是你圈养在这里的生育机器!你凭什么这样对我?!”
“凭什么?”顾承泽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危险,他猛地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几乎让林初夏站立不稳。“就凭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骨血!就凭你根本没有能力独自承担这个责任!就凭你签下的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他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林初夏的心,“生育机器?如果你能安分守己地履行好这个‘机器’的职责,确保我孩子的安全降生,我会给你应得的补偿。否则……”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小腹,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你……”巨大的羞辱感和无力感让林初夏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他眼里,她和她腹中的孩子,都只是他需要掌控和处理的“物品”。她的感受,她的尊严,一文不值。
“陈伯!”顾承泽不再看她,冷声喝道。
陈伯如同幽灵般迅速出现在门口。
“看好她。花厅的窗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再开。”顾承泽冷冷地吩咐完,转身大步离开了花厅,留下林初夏一个人站在冰冷的空气中,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窗户被陈伯无声地关上、锁死。那只蝴蝶飞走的缝隙,彻底消失了。
林初夏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无声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浸湿了昂贵的地毯。在这场无声的硝烟里,她输得一败涂地,连一丝反抗的火花都被轻易掐灭。这华丽的牢笼,四壁冰冷,密不透风,她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