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忙碌、孕吐、接单、画稿中艰难地滑到了初夏。林星晚的小腹已经明显地隆起,像揣着一个小小的、圆润的西瓜。孕吐终于消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频繁的腰酸背痛、腿脚抽筋,以及越来越笨重的身体。
线上接单的收入依然微薄且不稳定。为了多攒一点生产基金,她几乎来者不拒。白天,她挺着肚子,在南屿老城区狭窄的巷子里穿梭,接一些给儿童兴趣班画墙绘、给社区活动画宣传海报之类的体力活。顶着南屿渐渐灼热起来的阳光,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汗水浸透了廉价的孕妇装,腰像要断掉一样。晚上,回到闷热的小屋,她顾不上休息,立刻打开电脑,继续处理线上的订单,常常画到深夜。
苏晴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远程充当她的“营养师”、“心理医生”和“监工”。
“星晚!今天有没有按时吃饭?吃的什么?发照片我看!”
“又接墙绘?你肚子那么大了,爬高爬低的太危险了!钱不够跟我说!”
“晚上不许熬太晚!听见没?你现在是两个人!”
“宝宝今天乖不乖?有没有踢你?”
苏晴的声音,是林星晚疲惫生活里最温暖的慰藉。她知道苏晴自己也不宽裕,总是偷偷省下钱,隔三差五地给她转点“加餐费”。这份情谊,林星晚默默记在心里。
李强表哥和他的妻子刘姐,也给予了力所能及的帮助。刘姐会时不时送些自家炖的汤水过来,告诉她一些孕期的注意事项和南屿本地的风俗。李强则帮她留意着一些更轻松点的零工。
然而,生活的重压并未减轻。孕晚期的产检费用、提前准备的婴儿用品、还有越来越近的生产费用,像一座座小山压在林星晚心头。她数着银行卡里缓慢增长的数字,焦虑得整夜整夜睡不着。预产期就在下个月了。
一个闷热的午后,林星晚正在给一家新开的奶茶店画菜单插图。店里空调开得很足,但她却觉得一阵阵心慌气短,眼前阵阵发黑。她扶着桌子想缓一缓,小腹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刀绞般的疼痛!
“啊!”她忍不住痛呼出声,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小林?你怎么了?”奶茶店老板娘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扶她。
阵痛来得又快又急,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羊水破了,温热的感觉顺着腿流下。
“要…要生了!叫…叫救护车!”林星晚疼得脸色煞白,死死抓住老板娘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预产期明明还有半个月!孩子会不会有事?她一个人在这里,该怎么办?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林星晚被抬上担架,剧烈的阵痛让她意识都有些模糊。她紧紧护着高耸的肚子,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宝宝,坚持住!妈妈在这里!妈妈在!
她被紧急送进了南屿市妇幼保健院。产房里,灯光刺眼,消毒水的味道浓烈。阵痛像汹涌的潮水,一波强过一波,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疼得浑身痉挛,牙齿把嘴唇都咬出了血。
“用力!看到头了!再用力!”助产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鼓励。
林星晚浑身湿透,头发黏在脸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没有丈夫的陪伴,没有家人的鼓励,只有冰冷的产床和陌生的医护人员。巨大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几乎要将她淹没。在最痛的那一刻,顾辰屿那张冰冷烦躁的脸,竟然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委屈、怨恨、不甘……所有压抑的情绪在剧痛的催化下汹涌而出,化作一声凄厉的哭喊,随即又被更猛烈的疼痛碾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声嘹亮而稚嫩的啼哭,如同天籁之音,骤然划破了产房里的紧张和痛苦!
“哇——!哇——!”
林星晚浑身脱力地瘫软下去,汗水泪水糊了满脸。她艰难地侧过头,看着护士手中那个浑身通红、皱巴巴、像个小猴子一样正用力啼哭的小家伙。
“恭喜,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六斤二两,很健康!”护士微笑着,将清理干净的婴儿抱到她眼前。
那一刻,所有的疼痛、委屈、恐惧、孤独……都奇迹般地消失了。林星晚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婴儿娇嫩的脸颊。那温热的、真实的触感,像一道暖流,瞬间注满了她冰冷绝望的心田。
她的女儿。她的安安(她早已想好了小名,念念不忘,惟愿平安)。
小小的婴儿停止了啼哭,睁开了湿漉漉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这个陌生的世界,也看向她疲惫不堪的母亲。
林星晚的眼泪汹涌而出,但这一次,是喜悦的、充满希望的泪水。她看着女儿那懵懂纯净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微光。
“安安……”她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巨大的温柔,“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妈妈的宝贝。”
新生的喜悦如同温暖的潮水,暂时冲刷了所有的疲惫和阴霾。然而,当护士将安安抱去婴儿室,林星晚独自躺在安静的产后病房里,看着窗外南屿的万家灯火时,一个冰冷而现实的问题沉沉地压了下来:住院费、生产费、接下来母女俩的生活费……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和手机里几乎清零的余额,刚刚亮起的眼神,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忧虑。她该怎么带着这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走出这间病房,去面对外面那个依旧冰冷而艰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