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剑,撕裂长夜最后一缕黑纱。
图书馆东墙根下,那支破土而出的乌黑笔管,像一根指向黎明的不屈手指,静静矗立。
一夜未眠的李砚眼中不见疲惫,反而燃烧着某种灼热的探究欲。
他缓缓蹲下,凝视着这不祥而又神圣的造物,掌心的系统面板微微发烫,一行金色小字悄然浮现——【检测到“群像执念实体化”残留波动】。
群像执念。
李砚心中一凛,这四个字比任何鬼怪之说都更让他感到沉重。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鲁莽触碰,而是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方形玻璃罩,轻轻覆了上去。
动作轻柔,仿佛在安抚一个沉睡的灵魂。
随后,他贴上一张手写标签,笔锋沉稳有力:“阿灰遗笔·永乐十九年”。
“砚哥!”大壮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相机,“我来了,昨晚那事儿……”
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被诗芽箱的异状牢牢吸住。
箱子里,那些由不同学生投入的、写着零散词句的纸条,竟在一夜之间,自发地、整齐地排列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像是无数双稚嫩的手,合力完成的一场无声宣告。
“我们也想被听见。”
大壮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看向李砚,声音都变了调:“砚哥,这……这是那些孩子写的?”
李砚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他和大壮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同样的信息:这件事,早已超出了个人恩怨和孤魂野鬼的范畴,它是一场积压了数百年、甚至牵扯到当下的集体呐喊。
这已经不是儿戏。
几乎是同时,苏绾的身影出现在图书馆门口,她脸色凝重,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
“李砚,我查了!连夜调取了学校所有基建档案和市里的地质勘探报告,确认了!”她快步走到李砚面前,将文件递给他,“我们图书馆的地基,精准地坐落在明代官书坊的遗址之上!如果立刻上报文物局,这里很快就会被划定为重点文化保护单位,所有活动都得停止。”
她的建议合情合理,是任何一个正常管理者都会做出的第一反应。
然而,李砚只是扫了一眼报告上的结论,便缓缓摇头。
“不急。”他抬眼看向那支被罩住的笔,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封锁和保护,只会让它们的声音再次被掩埋。这一次,先让诗自己说话。”
说完,他转身走向展柜旁,竟从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本封面磨损的《盛唐夜行录》笔记。
他没有翻开,而是将它郑重地放在展柜顶上,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紧接着,他搬来一块空白的黑板,用一支白粉笔,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全新的课题,字迹龙飞凤舞,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
“如何让普通人也‘看见’诗?”
这是他刻意避开系统提示,迈出的第一步。
他要用最纯粹的现实方法,去验证那个他一直坚信的真理——诗,属于人民。
午休时间,传灯社的十几名核心成员被李砚紧急召集到了图书馆最深处的旧书架区。
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仿佛时间都流淌得慢了半拍。
“今天,我们不做讲筵,我们做一个实验。”李砚站在众人面前,手里握着一支最普通不过的英雄牌钢笔,“一个‘诗感传递’的实验。”
他话音刚落,便悄然在心中默念,启用了那个他极少动用的核心能力。
【诗骨淬炼·共鸣,启动!】
一抹只有他能看见的淡金色光华,自他掌心流淌而出,如水银泻地般瞬间包裹住那支钢笔。
钢笔的金属外壳上,仿佛有无数微小的诗词字符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不见。
整个过程不到一秒,在外人看来,李砚只是将钢笔握得更紧了一些。
“大壮,”他将钢笔递给大壮,“你来,朗读这首《夜抄》。”
大-壮接过钢笔,只觉得入手微沉,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感从笔身传来。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笔记上的诗句,用他那洪亮的嗓音朗读起来。
“……十年窗下影,一世书中囚。五更烛尽墨犹温,半生悲欢付笔钩……”
当“五更烛尽墨犹温”这句诗从大壮口中沉沉吐出的瞬间,奇迹发生了!
在场的所有传灯社成员,无论男女,竟齐刷刷地打了个寒颤!
那不是因为冷,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泛起的、带着彻骨悲凉的共鸣。
一个戴着眼镜的文弱男生甚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我好像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佝偻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一遍又一遍地抄着书,天都快亮了……”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千层浪。
“我也是!我闻到了墨汁和灯油混合的味道!”
“我的手……我的手指关节在发酸,就像写了一整夜的字!”
一旁负责记录的老章,手中的速记笔抖得几乎握不住。
他惊骇地看着李砚,嘴唇翕动,最终只挤出几个字:“社长……这不是教学,是通灵!”
李砚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支钢笔,眼神灼热。
实验成功了。
他的理论,得到了验证。
当晚,例行的讲筵被紧急暂停,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名为“诗脉体验夜”的特殊活动。
消息一出,整个中文系,乃至全校的文学爱好者都被吸引而来。
李砚将图书馆临时改造成了三个体验站。
第一站,“听诗”。
昏暗的房间里,只播放着小豆用她最清澈的童声朗诵的《妈妈的手》。
但背景音,却不是悠扬的音乐,而是厨房里油锅“滋啦”作响的真实音效,以及粉笔在黑板上摩擦的“沙沙”声。
两种声音交织,将一首简单的诗变得无比立体,无数学生当场落泪,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的手。
第二站,“触诗”。
所有参与者被要求蒙上眼睛,用指尖触摸一张张特制的纸张。
那是李砚请苏绾帮忙,连夜复刻出的明代账册的纸张质感,粗糙的纤维中,仿佛真的能摸到数百年前那些抄书人留下的血汗与刻痕。
第三站,也是最后一站,“写诗”。
每个人,都有机会使用那支被李砚“共鸣”加持过的钢笔,在一张特制的、带有微弱感应电流的纸上,写下此时此刻,心中最想说的一句话。
结果令人震惊。
回收的八百多张纸条中,有超过百分之八十七的参与者,写下的不再是零散的词语,而是结构完整、意象清晰的诗句。
其中一张纸条,更是让负责整理的老章拍案叫绝。
那上面写着:“我的错题本,藏着一首没人读的长诗。”
“这是当代的诗囚自白!”老章激动地对李砚说,“一个被分数禁锢的灵魂,在用诗的方式向世界求救!”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身影始终悄然矗立,他穿着一身黑衣,与阴影融为一体,正是萧砚。
他全程未发一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冷地观察着这一切。
直到人群散尽,灯光渐熄,他才缓缓走到那座罩着“阿灰遗笔”的展柜前。
他盯着那支从泥土中破出的残笔,良久,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问道:“它……真的能代表他们?”
“不是代表,是唤醒。”
李砚的声音从他身后的阴影里传来。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同样凝视着那支笔。
“你祖父没能写完的诗,被遗忘的诗,现在,有千百人替他写,替他们所有人写。”
萧砚猛地闭上双眼,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中那份与生俱来的孤高与审视,竟化作了一丝复杂的释然。
他忽然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一本古旧的、边缘泛黄的薄册——那竟是墨衣会代代秘藏的《守卷人-名录》!
他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朱砂小楷写着“陈七”二字。
他沉默地,用手指将那一页的右下角,撕下了一小块。
然后,他俯下身,将那片承载着数百年“守护”职责的纸角,轻轻从玻璃罩的缝隙中塞了进去,压在了“阿灰遗笔”的旁边。
“这一角,还给你们。”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再看李砚一眼,转身决然地走入深夜的黑暗中。
整个图书馆彻底清场,只剩下李砚一人。
他走到第三站的桌前,准备收起那支创造了奇迹的钢笔。
然而,当他的指尖即将触及笔身时,他却猛然顿住。
只见那支钢笔的笔尖上,竟毫无征兆地沁出了一滴浓郁的淡墨。
墨滴没有落下,而是在那张特制的感应纸上,如有了生命般,自行游走、勾画。
它画的不是字,而是一幅地图!
一幅清晰的校园地图,上面用诡异的墨线,重重标注出了七个地点。
教学楼后的废弃教材堆放处、体育馆的器械储藏室、老校区的枯井……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长期堆放废弃书籍和教材的“文气低洼点”。
就在地图成型的瞬间,李砚掌心的系统面板疯狂闪烁,赤红色的警告提示第一次出现。
【触发隐藏线索:“文脉断点”!】
【警告:检测到校园内存在七处文脉断裂点,大量被遗弃的文字执念正在发生质变,有形成新“执念实体”的风险!】
【建议:立刻启动“诗脉接续工程”,修复断点!】
一阵夜风穿过虚掩的窗户,吹得满室纸张哗哗作响。
展柜里,那支来自永乐年间的“阿灰遗笔”仿佛也感受到了什么,竟在玻璃罩内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嗡嗡”颤音。
那声音,仿佛一句跨越六百年的低语。
地下的,不止一支笔。